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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香格里拉到拉萨一~七

    因为经常收到一些驴友的EMAIL,查询该故事的一、二和五篇,现重贴,敬请看过的驴友多多包涵!
    1999年6月17日
    车过金沙江上的一座石拱桥,进入了迪庆藏族自治州,又沿江行驶了一段,过了虎跳峡,便离开了金沙江,开始进入了另一种风景。渐渐的,公路铺到了草原上,高山远远的退开了,山脚密密的丛林,默默的守护着广阔的草原。在碧绿辽阔的草原上,矗立着一棵棵茂盛的大树,三三两两的散布在这阔大的空间里,远远望去,如同一粒粒小绒球,随意抛洒在巨大的绿毯上,在绿毯上偶尔会有几块或大或小的黑色补丁,那是人们开垦出来的土地,此外全部是醉人的绿色。
    在树木成林的地方,便有了村庄。中甸是迪庆藏族自治州的首府所在地,所以我们看到的房子都是藏式的。藏式房子一般都很高大,墙也很厚,墙体下厚上薄,看上去略呈梯形,顶着一个三角形的大屋顶。粉刷成白色的土墙上开着小小的窗洞,木质窗饰雕刻精美,色彩艳丽。房子上下两层,三面土墙,另一面朝着院子,为木质门窗。底层为牲口棚,二层住人。远远的看着,如同一座城堡,院子里是木制的高大的青稞架,在雨中乌黑发亮。
    当天下午7点,我们抵达中甸县城,住交通宾馆,中旅的李树文向我们推荐旅游线路。我和辉哥选择了其中两条,一条是碧塔海,一条是碧融峡谷,也就是传说中的香格里拉。但我们决定明天还是先休息一天,后天再开始。
    1999年6月18日
    今天是藏族端午赛马节的第一天,上午我们在宾馆收拾行李、洗衣服。下午去看赛马。赛马场在离城不远的地方,搭出租车到了那里,只见两山之间的一块平坝上,圈起一块地,四周及两面的山坡上人山人海,除了藏族,还有许多其他民族,都穿着盛装,三五成群的走过,令人眼花缭乱。我们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半天也不见比赛开始。远处的天空阴沉沉的,阴云挂着雨幕,象垂下的薄纱,缓缓的向这边移过来,我们觉得还是回去为妙。随着人流,不知不觉来到了中甸的古城区,城中老式的土房子居多,还样着牛、羊等家畜,在一户人家门口,居然还看到了一只火鸡,令我们大为惊奇。城中还有当年红军长征时曾驻留过的遗址。晚上我们找到了一家藏餐馆,吃到了酥油茶、糌粑、青稞酒。餐馆里是按藏式风格装饰的,墙上绘着宗教内容的壁画和八宝吉祥的图案,柜台上方正中挂着毛主席像,两边分别挂着达赖和班禅像。据老板说,在藏族人的心目中,毛主席也是一位转世的活佛。老板是藏族,很健谈,对自己的民族有较多的了解,跟他聊天很有趣,也知道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关于纳西族的起源,据说是松赞干布时,文成公主从长安出发远嫁西藏,一走就是两年,途中同迎亲大臣禄东赞日久生情,生下了一个小孩,由于无法带回西藏,便将小孩盛在篮中,放入金沙江,顺流而下,在白水台处获救上岸。小孩长大后,成为头领,就是纳西族的土司木老爷。白水台也被认为是纳西族的发祥地。
    1999年6月19日
    早7:30在楼下集合,旅行社已安排好了车辆和导游。导游是一个藏族姑娘,汉语说得很好,她让我们叫她小祁。小祁人很不错,一路不断给大家唱歌、讲故事。但感觉人还是太年轻,业务水平不高,我们很多问题她都无法圆满的解答。碧融峡谷很美,路也很险峻。车只到峡谷的入口处,进去的路全部是峭壁上开出的羊肠小路,两边直立着高达几百米的石壁,中间是一条虽不大,但水势湍急的河流,一路喧嚣着,在河心的巨石堆中奔涌穿行,飞沫四溅。据小祁说,这条峡谷很深,他们旅行社也没有将其探完全程,只走进去了十几公里。她鼓励大家不妨试试看,看能走多远。我倒是很有兴趣,但时间恐怕不允许。
    同车的旅伴都很有意思。有一对老夫妻由儿子陪着从昆明来,还有一对广州的朋友,很热情很开朗。最有意思的是,与我们同车的居然还有一位活佛,同他一起还有一位北京的女弟子。在路上大家渐渐熟悉起来,感觉这个活佛还是满不错的,待人很平和。活佛和我同年,但看上去很持重,穿着红、黄、蓝三种颜色的法衣,很鲜艳也很庄严。回去时,借活佛的光,大家去了一趟噶丹松竹林寺。同时也见识到了藏民对宗教对活佛的虔诚,着实令人叹服。我们从寺里一出来,人们已从四面八方闻讯而至,恭恭敬敬的鱼贯上前,献上哈达,请活佛摸顶赐福,来了一拨又一拨,有的人自己觐见完了又回去抱来小孩,扶来老人。活佛也很耐心的为他们一一颂经赐福。晚上,广州的阿伦、花之娇和我们请活佛吃藏餐。在餐馆里,我们才坐下,又有好多藏民跑来,尽管地上很脏,但他们还是虔诚的跪下,以额触地向活佛顶礼膜拜。老板自己拜完了,又跑进去领老婆孩子出来拜。吃饭前,活佛念诵了一段经文,洪亮雄浑,抑扬顿挫,听上去很是庄严,令人不禁肃然起敬。饭毕回到宾馆,我们在活佛的房间聊天,看我们给他照的相片,听他给我们讲他的宗教。贡赛宁波活佛是藏传雍仲苯教的转世活佛,现在是那曲地区罗普寺的堪布(主持)。路上导游小祁告诉我们,可以请活佛给我们自己起一个藏族名字,活佛见我们对此都很有兴趣,便给我们起了名字,还传了法,教给我们念经。我和辉哥拿出路上买的小东西请他开光,他很高兴的答应了。我拿出来的是一件世博会上买的印度木匣,一个大理买的玉石手串,还有一件纳西铜面具。
    1999年6月20日
    跟旅游车去碧塔海。一路上风光很美。碧塔海实际上是一个草原湖泊,海拔挺高,因为我们去时一路都在上山。上到山顶,陡峭的山坡上是茂密的森林,靠近山顶的是一丛丛灌木和大片大片盛开的杜鹃,远处,雪山在蓝天的映衬下,高耸入云。娇美的花朵同雄伟的雪峰相映生辉,纯净透明的色彩在阳光下闪动,置身此情此景,头脑与心中一片空灵。去碧塔海同样要穿过原始森林,林中也铺着木板搭就的栈桥,一路不时可以看到倒伏的大树,长满青苔的树干惊人的粗大。走出森林,又落起了小雨,不大的一片草原连着一个同样秀秀气气的湖泊,就在这样一片秀丽的景致里,居然也暗藏杀机。我们看到草原上散布着牛马,在悠闲的吃草,便想前去拍照,岂不知草地上竟遍布着一片片的积水,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的就被困在里面了,看到前面有一堆人,正想过去,他们对我连声大叫:“别过来!别过来!”仔细一看,发现一个女孩坐在地上,一条腿陷了进去,她的同伴正往她的身下垫树干,准备把她拖上来,我一不留神脚下,一只脚也被烂泥吸住了,大惊之下,奋力向后一跳,一只鞋已从里到外均匀的涂上了一层泥浆。他们的位置离我并不远,但等我绕来绕去到了他们近前,那女孩已被从沼泽里救出来了,几个人浑身泥浆,仍心有余悸的盯着那块泥地。我们转了个大圈才终于回到了栈桥上。想来红军当年过的草地大概就是这种吧。
    晚上随旅行团到藏民家访问,算是见到了真正的藏族民居。房子内部都是木结构的,粗大的木柱和木梁令人咋舌。据说藏族人家的贫富,一是看佛堂是否漂亮,再就是看盖房用的木料大小如何。我们一边喝青稞酒,一边吃着糌粑、酥油茶,这家的小伙子和姑娘弹着弦子,边唱边跳起了锅庄舞,舞到高兴处,来做客的人们也纷纷参加进去,气氛越发的热烈起来,后来干脆到院子里点起篝火,大家围在篝火旁跳了个宾主尽欢。
    辉哥本来准备明天返昆明转飞机回大连,我也乘公车继续前行至德钦,然后沿公路进藏。但阿伦和花之娇似乎也有兴趣一起去西藏。昨天约好今晚商量一下。见面时,同他们一起的,还有另一位中山的女孩缨子,她也准备和我们同路。大家一起喝酒、吹牛、聊天到半夜。后天我们一行四人一起进藏。根据打听到的情况,往下再走的路都将是非常糟糕的,不再是柏油路面了,全是土路和石喳路,而且过了德钦,班车都未必会有。
    1999年6月21日
    辉哥乘早9点钟的汽车离开中甸,昨天同去碧塔海的阿华、小姜夫妇与他同车返回昆明。送走他们,我准备租一辆自行车,到郊外转一转。打听到有一家酒店有,可跑去一问,因车子都坏了,不能及时修理,这项业务已取消了。从那里溜达出来,见路边有一个修车摊,心中一动,便上前找到老板,一谈即妥。
    说是郊外,其实并不远,因县城不大,骑车几分钟就出城了。天气时阴时晴,偶尔还落点小雨。昨天去碧塔海,路过一条河,导游说附近村子里的人,死了以后都在这条河里水葬。河边插着的经幡,就表示曾有人在这里下葬。水葬的方式同天葬有些近似,也是把死者的尸体切碎,然后投到水里,希望借助鱼儿将他们带往天堂。因为鱼在藏族的心目中,也是神物,它们可以自由自在的在水中游弋,是超越世间、得道的修行者的象征。因此藏族从来不吃鱼,他们也不饮用河里的水,他们打井吃水,河里的水只用来洗澡、饮牛、灌溉庄稼。我赶到河边的时候,天有点阴沉沉的,远处的村子静静的卧在草原上,河边的草地上开着一丛丛黄色的格桑花和紫色的龙胆花,几匹马儿正在悠闲的吃着草,两支经幡插在河边,河水不急不缓的流着,每支经幡上都绑着一撮头发,在风中轻轻的飘动。一匹白马引起了我的注意,在阴沉的草原上,它悠闲自在的神态,很有一些神秘的意味。我把他拍了下来。
    在郊外的路上,悠闲的骑行,不时可以遇到友好的藏民,无论是在田间劳作,还是在骑马赶路,甚至正在开车的卡车司机,都主动的同你挥手打招呼。公路两边的草原恬静、美丽,大片的格桑花和龙胆花,任性、自由的开放,充盈着整个草原。牛群幸福的在这如画的美景中倘佯,颈下叮叮咚咚的铜铃声,轻轻的飘入耳中,为眼前的景致更增添了一分闲适。在这片天地间,真的让人愿意与美丽的自然,在忘我的交流中一起永恒。
    下午,在路边的一丛矮树下,躲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急雨,带着充实的收获感返回城里。在宾馆里洗了几件衣服,将东西整理好,睡了一会儿。阿伦、花之娇和缨子从碧塔海回来,我们大家翻出所带的资料,一起研究进藏的路线,计算可能需要的时间。晚上,他们约了今天结识的新旅伴,大家一起吃晚饭。这都是一些非常好的人,来自海南的李世峰夫妇、上海的杜晓荣老两口,还有新华社的记者黄天波,大家都是喜欢旅游的人,所以非常谈得来,在一起不知不觉又聊到很晚。
    从饭店出来,大家一起帮我们找车,最后谈定了一辆丰田的大吉普,明早出发去德钦的明永村。这里的夜晚有些凉意,但大家似乎都被其他人的热情感染着,站在街头迟迟不肯离开。
    1999年6月22日
    早7点钟,在楼下同阿伦、花之娇和缨子吃过早饭,一起上车出发。同车的还有广州的梁先生和陈先生。梁先生高高的瘦瘦的,话语不多,而陈先生则是矮胖幽默,喜欢打趣。司机是藏族,叫次里达娃,三十多岁,汉语说的还不错。我知道,在藏语里“达娃”是月亮的意思。他就是德钦明永村的人。我们同他说好,到了明永村,就住在他亲戚家里。
    一路上的奇特风光,时时抓住我们的心,令我们不停的惊奇、感叹、陶醉。我们不断的要求停车照相,达娃司机都好脾气的照办了,只是不时的提醒一下我们,如果耽搁的太久,天黑前恐怕赶不到明永村了。中途顺路去了东竹林寺,寺里大部分僧人都放假回家了。买了20元钱的票,一个小喇嘛很热情的给我们导游,他的汉语讲的很好,给我们讲解的很认真,甚至一些平时不开放的地方,也打开来给我们参观。在这里,第一次我看到了一位活佛的金身。
    公路一直是在崇山峻岭间蜿蜒穿行,窄窄的公路挂在半山腰,大多数的路段,刚刚够两辆车擦肩而过。一侧是修路劈开的山壁,另一侧则是在几十数百米的山崖下滚滚而过的江水。金沙江的水看上去丝毫没有那种汹涌奔腾之感,而是象一道阔大的泥浆带,在山谷中滞重倔强的向前流淌。尽管流速并不低的水面上不时翻卷起大大小小的旋涡,却一个浪花也看不见。在阳光下,江水流露出惨薄的土黄色,远没有它的名字表现出的意境那样美。另一条曾同我们相伴而行的是澜沧江,它的江水也混杂着大量的泥沙,但呈现出的是一种令人惊异的紫红色。两侧的高山峡谷间,点缀着一块块草原林地,当地人称之为“坝子”。这些水草丰美的坝子上,就有星星点点的帐篷和三五成群的牦牛,远远看去,如同精巧的模型。由于海拔渐高,山上已见不到树木了,布满巨大山体的,只是一层层杜鹃类灌木,而且由于温度比山下低,山下林中的杜鹃正在怒放,这里的杜鹃却花期已过,映入眼帘的只是满山遍野深褐色的灌木丛。虽此,仍不难想见,当这里正值花季时,将是怎样一种绚丽缤纷。从地图上可知,我们现在正行进在横断山脉之中,陡峭巨大的山体看上去并无冷峻险恶之感,而是给人一种广博宏伟的气度。赫赫有名的金沙江、澜沧江,在深深的峡谷中也显得那样细弱,至于我们的公路,远远的看着,就象造物主在山体上不经意间留下的轻轻一划,细若游丝。曾见到两座相连的山峰,一座郁郁葱葱布满植被,另一座则寸草不生,裸露着紫红的土石,令人称奇。
    这一段路的风光,已没有前面那些地方的精致柔美,更多的是一种粗犷豪放。路边偶尔可见到一辆大吉普停在一旁,几个人架着大大小小的相机在对着丛山、雪峰、蓝天、白云,心无旁骛的埋头苦干。
    一路下来近11个小时,过了两个雪山垭口,于傍晚抵达明永村。途中在德钦县城稍做停留,买了些饼干、水,晚上6点左右到明永的藏民家。藏民家的房子都很大,根据他们的生活习惯布置的井井有条。低层关牲口,二层住人,三层为草料间和一个大平台。也许是从保暖的角度考虑,所有的窗子都很小,屋子里显得很暗,充满了酥油和烟熏的味道。因为他们的厨房同客厅是在一起的,半开敞的形式很有些西方人的厨房风格。上天台的梯子很独特,是将一棵树干砍出梯坎做成的。我们顺着它胆战心惊的爬到天台上,大大的平台给人很舒服的感觉。由于他们藏民盖的房子间距不是太远,搭一块木板,就可在平台上互相串门。当地的小孩子们,在这种令人心惊的梯子和木板桥上,飞快的上上下下,追逐玩耍。这里没有电,照明靠点蜡烛。山上下来的雪水,通过水槽一节节的搭起引入村中,天长日久的浸泡,这些木制的水槽已变成灰黑色的了,流出的水冰冷刺骨。我们在村子里闲逛,遇到了一位藏民,叫次仁尼玛,他手里拿着一只刚买的小猪崽,很热情的邀请我们到他家去做客。在他家里,见到他的两个小女儿,都在上小学,很聪明也很可爱,汉语说的都很好。我把随身带的两只笔都送给了她们。次仁尼玛还有一个弟弟,他弟弟和弟媳都在乡里工作。弟弟没在家,他的弟媳很热情的拿出青稞酒和酥油茶来招待我们。他的弟媳很有礼貌,很有教养,即使以我们城市里待人接物的标准来看,举止也是非常得体的。我们准备走的时候,想给他们家人照张相,没想到他们一家在让我们等了近半个小时后,全部都很隆重的穿了盛装出来,衣帽服饰都很华丽,令我们瞠目结舌。尤其他的小女儿,梳洗装扮以后,简直判若两人。给他们照完了相,他们又热情的把衣服给我们穿上,让我们拍照留念。大家很热闹也很开心,院子外面围了好多村民在看。回到住宿的藏民家,到天台上开饭,见到还有三个人也住他们家,其中一个湖北武汉的女孩,三月份就出来了,一直在云南各处跑。吃过饭,一间屋子已打好了地铺,今晚我们一行六人就睡在这里。我和阿伦在天台上吸烟、聊天,感受着雪山脚下的山村夜色,清新、静谧、空旷、幽暗,还带着一丝凉意。
    1999年6月23日
    六点多钟,大家摸黑爬起来,收捡行李准备上山。早晨就在藏家吃的糌粑、酥油茶。武汉女孩一行人5点多钟已出发了。进山要每人20元门票。过了一座木桥,便进山了。没走多远,碰到了次仁尼玛的老父亲,他背着一个小不点,和几个年轻人要上山朝拜,幸亏有他为我们引路。路还是比较难走,好在林中随处可以找到干枯掉落的枝干,趁休息的时候,我用瑞士军刀上的木锯截下几枝,分给大家权做拐杖。走在茂密的林子里,耳边可以听到山坡下奔腾咆哮的水声,那是冰川上融下的。偶尔透过林木的空隙,可以看到翻滚急淌的江水,令人惊讶的是,那冰雪融出的水并非想象中的清澈透明,而是呈现一种灰黑色。走了一个多小时,大家渐渐感到疲倦了,可还连冰川的影子都没见到,问同路的藏族老乡,他们说现在才是一半的路。山路的两旁摆着不少用石块搭的小房子一样的东西,小的只有三四块石头,老乡说那是他们为了敬奉山神给他垒的房子,我们也去堆了一个凑凑热闹。正走着,前面的老乡突然拔起嗓子大叫了一声:“啊哈——拉索!”,吓了我们一大跳,定神一看,见前面林中的一块空地上,矗立着一个玛尼堆,由大大小小的石块和刻着经文的石板堆砌而成,林中潮湿的空气使得石面上布满青苔,碧油油的青草在石缝中茂盛的生长着。在幽暗的光线下,白花花的羊头骨,非常显眼的摆在玛尼堆上,流露出一种很神秘的气氛。老乡们一边将路上折下的松枝供在上面,一边念念有词的诵着经从左边绕过。在藏族的习俗里,遇到佛塔、玛尼堆、寺庙等,都要从左边过,明永村的老人们在围着村口的佛塔转经时,也都是从左至右的顺时针转,我们早上路过时,为了方便,直接从右边抄过来,一个放羊的老人赶忙过来,善意的拦住我们,坚持要我们从左边转过来。
    梁先生和陈先生骑马,走在了我们前面。我们走了大约两个半小时,才终于走出森林,眼前突然一亮,一段缓坡上,又一座更大的玛尼堆,背后映衬着洁白的冰川,庄严神圣。明永冰川是当今陆地上海拔最低、纬度最低的现代冰川,全长8000米,宽500余米,一直延伸到海拔2700米的森林地带,历时8000年,不断的生长——延伸——挤压——再延伸,奇妙绝伦。转过玛尼堆,到了太子庙,进去上香拜祭了山神,稍稍休息一下,开始爬冰川。老伯把我们一直送到冰川脚下。冰川上沟壑纵横,表面散布着大量的砾石,显得不是很白。冰川巨大的体量,充塞了整个山谷,人、马在上面显得小小的。向上望去,一座高大的冰壁,洁净无暇,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芒,阴影处那丰富的蓝绿色,几乎涵盖了这两种颜色所有的变化,湖蓝、天蓝、淡青、粉绿精巧的融汇在一起,晶莹剔透,摄人心魄。我和阿伦都极想上那一段冰川,但老伯和在那儿牵马的小伙子都说不行,说没路可以上去,花之娇和缨子也似乎有些疲倦,担心回去的时间不够,不是太积极。我们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势,想上去,非得再顺着一道瀑布爬一段很陡的山路。大家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从脚下这一段开始上,上到那里算那里。
    站在凉凉的冰面上,脚下薄薄的砂石显得格外滑,一道道狭窄的冰缝深不可测,冰水融化后急促的流淌声,伴随着一阵阵寒气从下面涌上来。我们拄着拐杖,小心翼翼的在向上攀爬,周围不时有冰石松动脱落的声音。我们带着狂热兴奋的情绪,不停的向上攀登,除了风声、冰层下的流水声,周围一片寂静,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我和阿伦互相协助翻过一道冰壁后,发现我们已无路可走了。花之娇和缨子被落在了下面,而我们站在如同刀锋般的冰脊上,两侧的冰壑散发着幽蓝的光。回头望望,从出发点算过来,才走了三、四百米的样子。这时看看时间,已近中午了,昨天同司机约好,下午三点钟必须返回明永村,然后送我们到德钦县城。根据来的时间算,想按时返回,现在就该往回走了。我们一边往下走,一边拍了好多照,尽管很不甘心,但也只有望壁兴叹了。最令我追悔莫及的是,下山时碰到了先我们出发的武汉女孩一行人,他们正是从我们最渴望上去的那道冰壁那儿下来的,而且他们走的路线和我预先想的一样,听着他们的描述,我只剩下羡慕和嫉妒,还有干瞪眼。
    回到村子里,每人交了10元住宿费。达娃司机和梁先生、陈先生已经在村口等我们了。我们又一同返回德钦县城。这趟梅里雪山之行,说来运气不坏,看到了一次主峰。据说,这座神山,很有灵性,常年总是云遮雾绕,很多人在这里,呆上几天也看不到开山,能看到神山真面目的人,都是与神山有缘的人。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心里有一些欠缺,总向往着没能上去的那道最漂亮的冰壁……
    在德钦,我们在客运站的招待所住下,要了一个有洗澡间的房间,一个没有洗澡间的房间,这样大家可以都有澡洗,而且又省钱。先买了明天到盐井的车票,想顺便打听一下盐井到芒康的线路情况,据客运站的杨站长说,盐井到芒康的班车恐怕已经取消了,到盐井以后,想往下走便只能靠搭车了。晚上出去吃饭,意外的看到次仁尼玛站在路边,他说他是进城来玩的,我们请他一起吃晚饭。聊起来才知道,他原来是一个木匠,会盖藏式房子,我大感兴趣,同他谈的热火朝天。饭后,余兴未尽,又请他到住处又聊了好久。我向他请教了好多关于藏式建筑的问题,他不但告诉了我好多东西,而且还在笔记本上给我画了一张图,画的很不错。我问他,跟谁学的画图,他说这都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非常了不起。阿伦和缨子买了一大堆食品回来,准备路上用。睡前,我们四个人一起聊了一会儿,看来下面的路将非常难走,今晚将是到拉萨前睡的最后一个好觉了。
    1999年6月24日
    早晨9点乘一辆中巴出发。车上共19人,出城后又上来了几个人,车上变得拥挤不堪。路况非常糟,沿着红色的澜沧江,路边处处可见塌方的痕迹,常见一人多高的大石头立在路边,恶狠狠的看着我们。我坐在车厢里靠山的一侧,到没觉出什麽,花之娇那侧窗靠江,向外看去,居然见不到路面,只能看到奔涌的江水,可见路面之窄。到了有的路段,司机让大家先下来,他再小心的将车开过去。一路颠簸摇晃,我抱着行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帽子摘下来放在面上,不知什么时候从窗子掉了,实在是恼火。不过坐在我旁边的一位藏族老兄告诉我,他们藏族认为,无意丢了帽子那是吉兆。他叫错朗嘉错,是个做生意的,从西藏往云南、四川贩熊胆。他还当过八年的喇嘛,会读写藏文。人开朗幽默。他和他妻子也是准备去拉萨。到了盐井,天开始下小雨,找不到去芒康的车,只有在这里停留一晚了。盐井是一个又小又脏的小镇子,但它是滇藏线的必经之路。我们先在招待所安顿下来,10元钱一个床,很脏。不知下面的路上,会是什么样子。吃过饭,看看天已放晴,我们便在镇上四处转了转,阿伦手上的电子表吸引了一大群当地的小孩子,围着他看个没够。晚上错朗嘉错过来聊天,我请他教我读写藏文,他在我的笔记本上给我写下了藏文的31个字母,并教给我发音。因床铺太脏,晚上只好和衣而睡。
    1999年6月25日
    早上起来,到外面打听消息,据说会有一辆东风大货。我和错朗嘉错一起去找到司机,直到九点多,他才懒洋洋的把车开出来。出发时,车的后厢里已经挤上来了二十多个人。同车的还有3个川大的日本留学生。由于我国政府对外国人进藏有严格限制,规定他们必须随旅行团,不允许自助旅行的方式。所以,他们一路上非常小心,不大敢说话。路上尘土飞扬,在车后厢里只能席地而坐,可路上太颠簸,根本无法坐稳,站着又太危险,所以非常辛苦。一点多钟,终于到达芒康,踏上了西藏的土地。已经是人人灰头土脸,头发成绺。不敢想我那很久没刮的胡子已经是什么样子了。
    芒康给人的第一感觉非常强烈。对于我们这些第一次来到西藏的人来说,这个小镇显得非常荒蛮。虽说满街的建筑与内地小镇相差无几,但感觉肮脏混乱,到处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一种陌生的气味,尤其充塞街头的人群,为生平仅见。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的,都是现实生活中的真实的西藏人,全无电影或歌舞表演中的那般诗情画意。他们身上是都已分辨不出本色的衣物和沉重的藏袍,灰蓬蓬的发辫缠绕在头上,发辫上辍着油腻发黑的金银或宝石饰物,但从他们黝黑的脸庞上流露出的,却是令人惊异的质朴与纯真。站在街头的我们,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天外来客,好奇的人们将我们团团围住,用惊奇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打量着我们,甚至有人将脸凑到我们的鼻子前面来研究我们,令我们既尴尬不安又兴奋好奇。这里的藏族属于康巴人,男人身材魁梧,相貌英俊,卷曲的头发,挺直的鼻梁,肤色黝黑透红。内中有一个人蓄着翻翘的唇髭,双睛滚圆,厚重的藏袍显得身形更加健硕,腰间长刀斜插,威风凛凛,恍然间我大悟,怪不得看上去似曾见过,寺庙里壁画上的金刚、武士可不都是这副面孔么。这里的人们无论男女,都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尤其小孩子,黑亮的眸子象宝石一样。
    我们所处的十字街头就是芒康的镇中心了,分别通往四川、云南和西藏腹地。一阵风起,尘土滚滚,肆无忌惮的穿街而过。好在镇子不大,一眼可以望到头。留下花之娇和缨子看管行李,我和阿伦分头去打听车。在街上我居然看到了一家山东饺子馆。老板是荷泽人,带着山东口音,挺热情的指点我。通常从这里去拉萨,一种办法是搭邮车。邮车一个星期只有两班,今天刚好走了一班,下一班要再等几天。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找一个招待所先住下,看会不会遇上顺风车。保险的办法是,明天一早站到路边来等,等从巴塘开出来的班车。离开饭店,见到路边有一名士兵和一名武警站在一辆军车旁,便过去试问一下。田姓的士兵待人很热情。它说这辆车是到前面的竹卡兵站,到不了左贡。车是武警的,进城来采购蔬菜,他是跟来给家里打电话的,车等一下才会走。他建议我们找司务长说一下,搭车应该不会有问题。回去同大家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既然有车,那就走一站算一站,没必要等在这儿。那三个日本人过来很客气的向我们打听消息,希望找到车了能带上他们。我就把车的情况告诉了他们。现在已过了中午了,大家抓紧时间到山东饺子馆吃了些饺子。
    三点钟左右,上车出发。卡车司机的技术非常了得,一路狂飙。这条路的路况极差,有的地方已根本看不出有路,司机仍然不慌不忙的将车开过去。途中的景色惊人的美丽。车过拉乌山口,山谷里一处处水草丰美的坝子,在群山中显得那么令人心旷神怡。在午后的阳光下,洁白的云层同碧蓝的天空将大地上的高山草原、丛林碧草、村庄白塔映衬的光彩夺目,一切色彩在这景致之中都还原的完美之极,纯净的令人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在急驰的车上,剧烈的晃动中,手紧抓着车厢的栏杆,一面努力保持着平衡,一面狂热的用眼睛搜寻着周围的一切。忽然间,我觉得呈现在眼前的正是人间仙境,尽管正在忍受着剧烈的颠簸,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陶醉赞叹的神情,顿感旅途中的种种艰辛,皆不足提,只可惜无法停下来细细观赏。
    六点钟左右抵达澜沧江边的竹卡兵站。谢过开车的老兵,在兵站旁边的小客栈住下。刚才在山上,尚觉得衣薄寒重,岂知下到江边山谷中,竟又热不胜衣,连衬衫都穿不住。阿伦干脆光着膀子,只穿条短裤,拎起客栈门前的水管,大洗特洗起来。我把东西安顿好,便到外边转了转。站在澜沧江边,看着红色的江水象泥浆一样,在热乎乎的空气中慢吞吞的向前流淌。江对岸,是一支武警部队的兵站,我们客栈附近的是陆军的一个兵站。兵站是一个大院子,周围的几间小土坯房,都是小客栈兼着饭店、百货店,可能是驻军家属开的,看上去简陋,但在这里很重要。
    我觉得,如果真想旅行中有所获,定要一节一节的搭车行路,能自己开车或步行最好不过,这样才不会错过途中胜景,才能有机会去细细的感受风物造化的妙处。
    1999年6月26日
    早上七点左右,大家都起来了。洗漱过后,我和阿伦到外面打听车。大概九点钟的样子,远远的来了一个车队,全都是解放大卡车,车厢里满满的装着油筒。车到近前,停了下来进行休整,从车门上看到,这是四川石油管理局的运输车队。我和阿伦觉得似乎机会来了。阿伦同一个搭在车上的小伙子攀谈起来。这就是后来我们一起同甘共苦,到达拉萨的小王。小王是上海人,走川藏线进来的,已在路上一个多月了,有好多地方是走路过来的,碰不到住宿的地方,便住自带的帐篷,所以他的装备是最齐全的。我们向他请教该如何搭车,他建议我们找车队的韩队长谈谈。韩队长正指挥司机们给车换轮胎,听我们说完,便叫我们拿身份证来看,随后给我们各自安排了车。昨天和我们同路的日本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是外国人,怕路上出现意外会带来大麻烦。
    搭我的司机姓唐,唐洪剑,四川成都人。曾在广东当过汽车兵,开了十几年的车,老司机了。一路上来,这次搭到的车是最棒的,驾驶楼里又高又敞亮,视野非常开阔,封闭的也好,一点尘土也进不来。正副驾驶的座位后面还有一个卧铺。一路全是盘山道,越爬越高,景物也渐渐的在变,山上的植物越来越少,越来越矮,由森林变成灌木丛,由灌木丛变成秃岭。在一次上坡的时候,路边的两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背着大大的行囊,正吃力的推着自行车爬坡,他们身上满是尘土,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但其中一个人的脸让我感到了震惊,在被头盔和风镜遮住的脸上,露出的竟是一圈花白的胡子。想来这位骑士的年纪已是不轻了,竟是骑自行车走在川藏线上,实在令人敬佩。
    我们的车一路上出现了几次故障。开始是车总也跑不起来,怀疑油箱里掺进了水。在一个兵站附近,有一个后胎又爆了,在停下来换轮胎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路边有一块水泥碑,上刻“大连市公路局援建”等字样,心里觉得很高兴,也很亲切。换轮胎时,唐师傅发现车跑不起来,实际上是因为油门线松了。车修好以后,唐师傅开始追前面的车,一路飞驰,到达“东达拉”山口时,大家会合了。
    在路边,立着一块碑,上面挂满了哈达和五彩的经幡。我背着相机跳下车,向那块碑跑去,奔跑时感觉脚底轻飘飘的,我还以为是在车上坐的太久了的缘故,到跟前一看,碑上赫然刻着“5008米”的字样。原来我们已到了海拔高度五千米以上的地方了,大家都很兴奋。长长的车队沿着蜿蜒的公路,静静的停放着,周围一片沉寂,渺无人烟。在清冷的空气里,我甚至听得到自己呼吸和心跳声,每一句话似乎都要喊着才能说出来。放眼一看,四下了无生机,寂寞荒凉。突然,就在脚底下,一小丛野花正盛开着,细小的叶片和花瓣,在高原夏季的风中轻轻的抖动着。为了适应这里严酷的环境,它们生长的非常紧凑,相互间紧紧的依靠着,顽强的令人感动。较之平原上的同类,它们显得如此细小,让人几乎无法看清,我得趴在地上才能拍到它们坚韧的身影。地上的石块和泥土惊人的干净和爽洁,在有的石块上,我还发现有苔藓附着在上面,小的几乎辨认不出,象是留在石头上的锈迹一样,将石头染的五彩斑斓。这是一些平凡、顽强而又精致、柔美的生命。
    在“东达拉”山口的碑前,我给唐师傅和他的同事们拍照留念,答应回到大连后,给他们写信、寄照片。一路上,同唐师傅聊的很开心,他拿出他妻子给他准备的饼干请我吃。下午大概三点钟的样子到达左贡。这里给人感觉还不如芒康,当中一条土路,路旁几趟矮房,站在镇子这头就可以看到那头,一支烟的工夫就可以穿城而过。一阵风过,尘土便滚滚而来,遮天蔽日,人影绰绰,就象在西部片里一样。和司机师傅们分手以后,找到了一个叫民政旅社的地方住下,老板是个狡猾的四川女人。花之娇一直觉得肠胃不适,阿伦便陪她去看医生,我和小王、旦巴江措住在一个房间。旦巴江措是四川巴塘的藏族,二十出头,黑黑的皮肤,高高的个子,笑起来一口整齐的牙齿,很健壮很淳朴的样子。他和小王在路上遇到一起,结伴而行。我和小王在收拾行李、聊天,江措在一旁睡大觉。阿伦快晚饭时回来了,我们问起花之娇的情况,他说问题不大,正在打吊瓶。说起给花之娇看病的医生,阿伦说那还是我的辽宁老乡,丹东人,姓温,在这里做军医,待他们非常好。花之娇想吃一点粥,阿伦跑了好几家小店,出十块钱一碗他们都不肯做,阿伦回去很生气,温医生知道了,说怎么会有这种事,马上叫他爱人去给他们熬粥。我听了很感动。我们决定去看看花之娇,也拜会一下温医生。花之娇已好多了,又有说有笑的了。温医生知道了我就是大连来的,非常高兴,一定要留我吃饭。他的小门诊部的里间,就是他住的地方了,非常狭小,在这个物质条件很差的地方,他居然收拾出好多菜来,还请来了汽车排的丁排长,拿出他们自己用鹿茸、鹿鞭、虫草、枸杞等药材泡的酒,请我和阿伦喝。在左贡这里,还有五个辽宁的新兵,可惜只见到了其中一位,他刚好正在值勤。大家很高兴,喝的也很尽兴,但不知是路上太疲劳,还是没适应高原上的环境,我还没喝太多,竟然就在温医生家里吐了,实在是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最后小王和黄缨,还有一个战士来将我送了回去。小王又跑回温医生那里,温医生让他带回一包葡萄糖,还有一些胃药。回到房间,我倒头便睡,后来温医生又专门来看过我,我都不知道。因为在高原上,这样喝醉了便睡是很危险的,但大家谁也叫不醒我,缨子后来跑过来几次,探探我还有没有呼吸。
    
    1999年6月27日
    早上,在民政旅社居然可以吃到豆浆和油条。早饭后,同小王、阿伦出去联系车。我们跑来跑去,打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消息,但很多消息是相互矛盾的,让我们不知所措。按我们原来的计划,准备走山南那条线到拉萨,可有的人说这条路因为雨季来了,已经塌方走不通了;还有人说车可以通到波密,只有一小段塌方,过了波密就是柏油路了,路况好得很。现在不管怎样,首先是能不能找得到车。在街上,看到一男一女两个日本留学生,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左贡,和他们在竹卡兵站碰到过。这些家伙真有办法,也真够顽强的了。我们三个和江措在明晃晃的太阳下,逢车便问,转了一头午一无所获。本来镇上也没过几辆车。我们都开始担心会被撂在这了,中饭也没心情吃,回去拉出几张椅子坐在路边,见有车来便拦住问一下,这会儿也不在乎吃灰尘了。由于头天晚上没睡好,坐了一会儿我便乏的很了,就回去睡了。一点钟左右,温医生那儿的小战士跑来喊我们过去玩儿,正聊着天,江措急匆匆的跑来,说有一辆去拉萨的车,马上就要走。我们急忙同温医生道别,回去退了房,拖了大大小小的行李,也来不及多问,赶紧爬上卡车后厢。
    这是一辆东风大卡车,拉着我们在镇子里转了一圈,又上来了几拨人,都是藏族。那两个日本人也上来了。司机是一个矮胖奸猾的藏族人,四、五十岁的样子,说着一口川味儿的汉话。当他将我们拉到城边的时候,爬上来冲我们几个说:“你们几个汉人,到拉萨每人二百块,坐不坐?不坐现在下去。”其他藏民每人都是120元,我们问为什么,他用生硬的汉话说,就是这样,不坐就下去,没得商量。我们只好答应了。这个混蛋巧妙的将我们从藏民之中分离出来,我预感在后面的路上,他会吃定我们。
    沿着清凉的玉曲河,大约跑了五十多公里,下午将近六点钟的时候,到了司机的家。司机宣布晚上不走了,我们可以睡在他的院子里。我们还在考虑怎么办时,同车的藏民已在院子里忙开了,拣来几块石头垒起灶,抽几棵柴生起火,从随身带的大口袋里翻出锅啦、壶啦烧水煮茶,转眼间,一道道炊烟就飘上了天,各自围着火堆热热闹闹的吃喝起来。我们也拿出火腿肠、方便面,开始就着他们的火堆烧水、烤肠。七点多钟,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把小王的帐篷架起来,江措和小王也捣鼓起来一个火堆,我们便围着火堆烤火聊天。天很快黑透了,附近来凑热闹的藏民和小娃娃都回去了,同车的藏民们也各自去车上或柴棚找地方去睡觉了。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我们似乎还没觉得困,在夜空里围着火堆,看着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跳动。待到想睡的时候,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虽说现在是夏季,而且还生着火,但越到夜深就越冷,帐篷里根本不能睡。我和黄缨带的衣服最少,好在小王带了不少衣服,小王将大衣借给缨子,自己穿上毛衣,再在外面穿上雨衣,阿伦也拿出一件套头衫给我。就这样围着火堆烤,仍然是前面烤得烫,后背透心儿凉。小王最后跑去草垛同江措睡在一起。为了照顾火堆,阿伦值头班,我迷迷糊糊睡到凌晨三点钟,实在太冷了,就起来让阿伦去睡。缨子和花之娇也睡不着了,起来和我聊天。
    1999年6月28日
    已是凌晨了,周围依然黑沉沉的,寒冷宁静。劈啪作响的篝火也吸引来了几只藏獒,它们在我们周围不远不近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溜来溜去,在寂静的寒夜中显得怡然自得。突然,远处似乎有什么异动,几只藏獒一起低吼着冲了出去,沉重的蹄声和吠叫声,伴着矫健灵活的身形,一起飞快的远去了。我们三个人围着火堆惊惧的面面相觑,阿伦在一旁呼呼大睡,浑然不觉。六点钟左右,天才开始蒙蒙的亮起来,篝火的光亮和热度似乎在随着天光一点点减低,远远的传来鸟儿的鸣叫,藏獒们也都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趴在一旁静静的休息着。我拿起几块方便面的碎渣递去,它们不亢不卑的躲开了,我不甘心的又向一只离我最近的藏獒轻声招呼着,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它犹豫了一下,但再没有走开,等我把东西放下,才谨慎的过来嗅了嗅,斯斯文文的吃了起来,全没有昨晚那股剽悍勇猛的劲头。我把手小心的放到它脑袋上摸了一下,它既没有张皇失措,也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很自尊、很优雅的晃晃头躲开了。它的皮毛摸上去感觉很柔软很细密,好象绒的一样,不象其他品种那样又粗又硬。
    江措很快又将火生旺,从河边提来水烧上,小王收帐篷,大家一通忙乱,吃完东西,七点半左右上车出发。又是一路颠簸,在下午一点左右到达了昌都。车老板宣布今天下午休息,明早再走。后来才知道,这家伙是在昌都招揽乘客,如搭不到多少人,他就不往下走了。昌都城在澜沧江边上,也是西藏重镇。进藏以来,这是我们到过最繁华的地方了,很热闹,也很脏。在三个广东佬的大力号召、鼓动、威胁、利诱下,我们三个东北佬、上海佬和藏族老乡只好跟着一起去洗澡。这里的公共浴室就象饭店一样,路边随处开,地方都不大,交五元钱,就可以钻到一个只容一人的隔间里,无分男女,淋浴随便冲。形式上看来,倒是比内地的公共浴池文明卫生。只是出来没有半个钟头,就又打回原形。硬着头皮最后愣坚持没洗的小王,此时不动声色的显出英明来了。
    我们住下以后,在楼道里遇到一个日本东京的小伙子,正在打点行装,他是一路骑自行车进来的,我们一边惊奇的打量着他那辆改装的千奇百怪的自行车,一边同他打招呼,他伤心的用英文告诉我们,他只能到此为止了,公安部门要求他返回成都。看着他那疲惫肮脏的脸孔,和风尘仆仆的行囊,只能表示深切的同情和遗憾。我觉得大概是他的这套行头太扎眼了。
    下午吃过饭,由江措陪着,我们在昌都转了转,感觉终于到了一个有点城市模样的地方了。买了一些水果,在路边我们还打了几盘台球,江措的技术还相当不错。晚上,在旅店里,江措最活泼了,象个小孩一样。进进出出,拿着我们的墨镜、电话、望远镜,不住的去他的那些老乡那里展览,引得一位老兄跟着来,非要买我的望远镜,说回去放牦牛用。待到我们叫他睡觉了,他就躺在床上不停的唱,还真唱的非常好听。我们就鼓励他唱,结果这家伙放着民歌不唱了,唱起了流行歌曲,甚至连粤语歌、闽南歌也唱得有板有眼,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就是洛桑第二。今晚还认识了扎西次楞和扎西顿珠兄弟俩,兄弟俩人都是放牧的,这次是专门到拉萨去朝拜的。听说明天同车的人将多达三十人,恐怕到时有坐的地方就是好的了。
    1999年6月29日
    天刚蒙蒙亮,大家便提着大小行李来到停车场,已有好多人在争先恐后的往后车厢上爬,后车厢里一片黑暗,人们在里面你挤我撞,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大概七点,发车了。一路摇摇晃晃,在黑暗中,人们似乎都静静的睡了。九点钟左右,天渐渐的亮了,这才吃惊的发现,后车厢里上来了将近50人,象罐头里的沙丁鱼,用各种奇怪的姿势安顿着自己。除了藏民和我们,还有那两个日本人,一个四川老头,和一个潮州女孩儿。一路上,大家的主要工作就是研究如何坐的问题,并不是怎样才能坐着舒服,而是如何能坐得下去,坐下以后,忍受一段时间,再同周围的人协调好,一起动作,把目前这种痛苦的姿势转换一下,让承受痛苦的部位换一换,以便能继续坚持下去。这次乘卡车,我总结到了一个经验,就是决不要坐在车厢尾部,因为随着颠簸,不但吃灰最多,而且车厢里的人和东西都会渐渐的向后移。最后我们几个已被牢牢的顶死在后厢板上,我的背后还有一颗大螺栓凸出来,我真担心哪一下颠的太厉害,它会把我的脊椎硌断。
    车到半路,那个混蛋司机把车停下来,开始跟大家谈条件,据他听别人说,前面的路已经断了,他只能送我们到这,而且要我们再加钱给他,因为他要空车返回。也许他的确有他的道理,但至少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彻底的混蛋逻辑。开始我们指望藏民们同他理论,但这些人似乎都有点怕他,并且好象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谈判,只是在一个劲儿的劝他、求他。我实在按捺不住,便和阿伦下去,告诉他如不能把我们送到拉萨,就退钱给我们,走了多少路按公里数算,然后我们就开始一边查地图,一边用计算器加,并且鼓动其他藏民也跟他算清楚。他看我们认真的同他计较起来,其他藏民也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我们,便胡搅蛮缠起来,我们也不跟他急,一件件和他理论,最后,他实在招架不住,就不理我们了,用藏语去和藏民们唧唧咕咕的说,然后告诉我们,藏民每人再加20元,我们不用加了,如路能通得过去,就把我们送到拉萨,如过不去,到哪算哪,藏民的20元退给他们,我们就不给退了,说完便大喊:“开车了!开车了!”,藏民们便一窝蜂的扑到车上抢座位去了。我们做为单独的利益群体被孤立了,明知这家伙敲诈我们,也没办法,想跟他讲理都来不及。一路耽误了很多时间,最后半夜11点了,车才停在了一个小地方,到处漆黑一片,也看不出是哪里,估计是在丁青与巴青之间。我们一共只能找到三个床位,小王有些感冒了,可能是露宿时着凉了,让他和阿伦、花之娇和缨子进屋子休息,我和江措就睡在车上,顺便看着行李,免得明天还要搬来搬去的麻烦。晚上,不少人就睡在车厢里,横七竖八躺得满满的,不过他们都带得有被盖卷。随着夜深,气温也越来越低了。
    1999年6月30日
    凌晨,正在迷迷糊糊之中,突然间,车厢里骚动起来,车厢乱摇,手电筒的光束四处乱射,影影绰绰的人影从四面八方爬进车厢来,我看了一下表,5点钟,车又开动起来了。外面黑沉沉的下着雨,我坐在靠边的位置,尽管车厢上面盖着一块蓬布,但雨水还是不断的潲进来,我穿着小王的黑风衣,把风帽戴上,尽量缩在一起,旁边挨着缨子,小王在中间昏昏沉沉的睡着,嘴唇皮肤爆开,脸色很让人担心。由于周围太挤,我在车厢后角上,两腿蜷着,冷风不断的吹进来,冻得膝盖生疼,旁边的藏族老汉见我不住的用手去捂一捂,便把他的大袍袖给我遮在上面,顿时暖和多了。想起刚上车时,对他的态度不甚友好,而他却肯以德抱怨,实在有些惭愧。那个日本小伙子铃木则更惨,他的女伴儿安排坐进来了,而他只能坐在车厢的拦板上,整个上半身全湿了,还坐不稳。天渐渐亮了,雨也停了。车厢里开始活跃起来,大家经过这两天已经熟悉了,有人开玩笑,有人散烟给大家抽。有几个从四川的藏区——德格来的小伙子,结伴去拉萨,他们最热闹。他们一方面可以很热情的帮助别人,一方面又很粗野的捉弄他们不喜欢的人。尤其是那个叫扎西的小个子,他好象是他们里边的头儿,话多主意也多。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是仁青,他的性格温和一些,总在睡觉。还有大个子格赛,到要打架的时候,他的那些伙伴就要喊他出来。后来在拉萨经常碰到他们。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车停了下来,下车一看,前面一片乱石滩,浊水横流,中间一座孤伶伶的铁桥,连接铁桥两端的公路已不知去向。司机被藏民们团团围着,等他退钱。我们还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藏民们已拿了钱,扛起行李纷纷上路了。小王的体力已不太行了,江措帮他背着大背囊,还提着他自己的行李,我提了两只塑料袋,装着水和一点吃的东西。前面的人已走出好远了,我们急忙跟着出发,如不跟上他们,天晓得我们自己找不找得到路。到了水边一看,只有光着脚才过得去,大家脱下鞋袜,卷起裤腿,我们几个男的,先把行李一件一件搬过去,再回来帮女的过水,还有几个同车的人。水又冷又急,直拽脚,折腾了半天,终于上到了岸上,脚已经冻木了。沿着公路没走多远,路面又被破坏了,有幸存下来的一点路面,还没有一只脚宽,紧贴着山壁,下面是翻腾咆哮的江水。大家只能小心翼翼的扒着石头,一点一点往前蹭,在有的地方,双手都要用上才行,我只好把塑料提袋用牙齿咬住,一边保持着背上背包的平衡,脚下一边小心的试探着着力点。过了两个这样的路段,遇到了一个最麻烦的地方,得从陡峭湿滑的石壁上翻过去。这时,发现在昌都住宿时,晚上过来和我聊天的扎西次楞和扎西顿珠弟兄俩等在那边,把我们又拖又拽的拉了过去。后来江措说,他们见我们落在最后,特意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们听了非常感动。往下还是有不断消失的路段,我们只有不断的爬上山坡,绕过断路,再爬下来。在高原上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吃东西,背着沉重的行李,再加上一个病人,走得实在是辛苦。多亏扎西兄弟,一路上,帮我们背着好几件行李。
    就这样走了大约三个多小时,前面出现了一个由几栋小泥房子组成的小村子,精神振奋的赶过去,见好多同车的人都已到了,在一个小店里烤火、喝酥油茶。仁青告诉我,这里没有旅店,他们一伙找到了一间空房,里面什么都没有,在里面过夜一个人要五元钱。还听他们说,明天再往前走一走,差不多就能找到车了。在店里我们每人吃了一碗面,7元钱一碗,为了安全,都要的鸡蛋面。要了一瓶开水5元钱。小店里唯一吸引人的就是那个炉子,冲着它,我们决定在这里过夜。尽管除了几条长凳,别无它物,老板仍然一个人要收5元钱,而且还要将身份证做抵押。在地上铺开东西,睡下以后才发现,炉子慢慢的熄了,灯被扯走了,老板不见了,大门还给锁上了。同住一店的还有三个到印度去做生意的藏族人,那一对日本留学生,还有扎西兄弟。
    1999年7月1日
    三个生意人先起来了,大家都摸着黑,带着睡意打整行李,准备出发。我去找店主拿回身份证。六点多出了门,天刚蒙蒙亮,我们又开始了跋山涉水。小王的身体状况比昨天更糟了,江措也有一点不对劲儿,缨字昨天涉水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脚,因此扎西兄弟俩帮我们背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走不远便觉得筋疲力尽,心跳脚软。大概在走了一个多小时的时候,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小村落,醒目的停放着两辆5吨的东风卡车。我们兴奋的赶过去,发现一辆装满了东西,另一辆挤满了人。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我们无可奈何的围着车子打转,试图挤上去。一会儿车开了,我们只有眼巴巴的看着,德格来的那帮小伙子没什么行李,便拼命挤了上去,有两个人还挂在车厢外面,冲我们喊道:“没关系,我们到了以后,会找车来接你们……”雨开始越下越大起来,我们只有躲在浅浅的房檐底下,看着泥泞肮脏的路面,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雨终于小一点了,我们决定还是继续往前走走看。路况看起来好多了,我注意到的第一块路碑是317线1815,我决定计算一下我们走路的速度。天气慢慢放晴,我们的心情也渐渐好一点了,尽管一个钟头只能走上3公里左右,但已开始找到规律了,感觉走得比较顺了。每走15分钟休息5分钟,咬牙看着表,坚持到胸口疼得要裂开一样,便在路边找个斜坡,就背着行李往上一躺,张着嘴拼命喘气,直到喘匀了,再直起来继续往下走。连着两天下来,吃的和喝的已所剩无几了,只小王那里还有几块压缩饼干,水吗路边倒有的是。小王因为体力下降的太厉害了,怕拖了大家走路的速度,所以他总是比我们要少休息一会儿,提前多走一段。这时已再没人提得起兴致,去欣赏周围的风光了。阿伦自嘲的开着玩笑说:“这些傻瓜,家里舒舒服服的不好,偏要跑到这里来受罪……”我在一旁跟着说:“就是呀,如果现在是在广州,就可以坐在茶楼里,要一壶乌龙茶,再来几样点心,什么水晶虾饺、蟹粉烧卖、叉烧包……”阿伦赶快说:“对,对,然后再来碗皮蛋粥,最后再上一个蛋塔,就全齐了。”缨子有气无力的插上来一句:“现在只要能有一份河粉,我就满意了。”很快,我们就意识到,这种讨论并不好玩儿,只能令大家更觉得痛苦。休息时计算了一下,估计到拉萨还有六、七百公里,当花之娇说:“现在老来终于可以实现走路进藏的愿望了。”的时候,我只有眨眼喘气的劲了。
    在路碑317线1820处休息时,突然从后面赶上来一辆东风卡车,大家喜出望外,拦住它后,才失望的发现后厢里已挤满了人,并且非常不友好的冲我们大喊大叫,不许我们上车。这时,江措的重要性体现出来了,他同司机叽叽呱呱的讲了半天,最后司机答应每人30元钱,带我们到那曲。我们硬着头皮爬上车,那些藏民抓过我们的行李就塞到他们的屁股底下去了,花之娇和缨子被他们脚不沾地的从头上传过去,吓得哇哇大叫。我正从后面往车厢上爬,一个混蛋突然站起来用力推了我一把,我差点脱手摔下去,他嘴里还兀自叽里呱啦说着什么,他周围的同伴一边起哄大笑,一边盯着我的脸,看我如何反应,我压住火气,望着他的眼睛,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一字一字的说道:“既然司机同意了,我就一定要上这车,大家都是赶路,最好互相关照一点。”这时扎西兄弟俩个一边往上爬,一边把我连推带拉的拽上来。
    车上拥挤不堪,阿伦、缨子、花之娇和小王勉强坐了下去,我和江措、扎西顿珠,还有另一个小孩子,坐又坐不下,站也站不稳,只能勉强坐在车厢的后拦板上。路面坑坑洼洼的,车速又快,颠簸的尤其厉害,我因为在中间位置,手根本没处可抓,多亏小王面向我低低的坐着,尽管病得昏昏沉沉的,他两手始终紧紧抓着我的前襟,不然,我早就颠下去无数次了。
    这次碰到的这些藏民是最糟糕的了,非常坏。一路上不停的捉弄我们。缨子给他们一会儿拉一下头发,一会儿扯一下衣服。小王则更糟,他们不但在车子颠簸的时候,趁机挤他撞他,还在他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把糖纸贴在他的帽子上。更可恶的是,有一个家伙,硬要倒给小王一点鼻烟,小王问他这是什么,他不怀好意的指指嘴巴,不等我制止,小王毫不怀疑的将鼻烟到进嘴里了,这些混蛋顿时乐得前仰后合,然后将鼻烟塞进鼻孔里,得意洋洋的望着我们,全当我们是瞎子是傻瓜,气得我心里直发抖,我盯着那个给小王鼻烟的家伙,皮笑肉不笑的问他:“是不是很好玩儿,傻×?”他们见我笑嘻嘻的和他们说话,便一起傻呵呵的跟着点头,我又问:“你们这些杂碎吃屎也没这么高兴,是不是?”他们又一起点头,这时我们几个哈哈大笑起来,搞的这几个家伙莫名其妙,后来可能意识到了我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便不再出声,不时瞟我几眼。那个推过我的家伙对我说:“你,好好的,不要……”摊开两手,把头歪在一边,耷拉出舌头翻着白眼,做了个怪相,意思是我坐不稳,摔下去就是这个死相,我仍然笑着对他说:“谢谢你,用不着你那付烂下水替我操心。”他大概听懂了“谢谢你”这几个字,便说:“好,好。”如此小小的还击了一下,才觉得稍稍出了口恶气。
    回想一路过来的情况,觉得江措和扎西兄弟、仁青、格赛他们这些来自边远藏区的人,似乎仍然还保持着真诚、善良的天性,这些藏北公路边上的臧民,无论是小店的老板,还是这些同车的人,都表现的极其恶劣,不知是不是因为公路的便利,他们接触了太多的外界的东西,而所谓的“文明”当中,不好的一面又是最具诱惑、最容易被接受的。他们朴实的天性不但被破坏殆尽,而且表现出的那种邪恶和奸猾也不象内地人那样,有时还稍加掩饰,他们则完全是赤裸直露的,这更增添了一种粗野、残忍的味道。甚至在他们相互之间的玩笑中,也能感觉到这一点。
    时近中午,车到了比如县的一个小乡,大家在一个小饭店前下了车。我一直在为背包里的相机担心,一路颠簸下来,不知在他们的屁股下会便成什么样子。拿出一看还好,就交给缨子帮我照看。刚吃过面条,天上就下起了冰雹,车上勉强用块编织布遮一遮,但行李还是淋湿了。冰雹渐停,转成了小雨,司机却说轮胎坏了,不能走了。大家只好挤在小饭店里,围着炉子,吃烤馒头,喝酥油茶。下午4点钟左右,终于来了一辆过路的车,司机借来了备用轮胎换上,大家重新上路了。
    一路上,天时晴时雨,让我们真正见识到了藏北草原的天气。这里的海拔已经很高了,气温很低,抓着车厢的拦板的手,在雨水冷风里很快就冻僵了。最糟糕的是居然还赶上了一场冰雹,幸好冰雹的个头只绿豆大小,但也够我们受的了。大家翻起风帽,把脑袋拱在一起,在摇晃颠簸中,毫无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忍受。那些家伙也缩头塌脑的再没了动静。草原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它的辽阔,头顶黑沉沉的雹雨交加,可是透过雨幕望去,远远的却晴空一片,阳光明晃晃的撒在地面上,充满着希望。待到车子终于摆脱了雹雨的纠缠,冲进了阳光之中,所有的冰冷潮湿阴暗,都在瞬间消失了,感觉好象在一间巨大、黑暗的房间里,突然有人扳动了开关,所有的灯光一下子亮了起来,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清晰、明亮了,只有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还能证实5分钟前所经历的一切。
    我的两只手掌都已经磨破了,屁股也肿痛难忍,可公路还是在无休无止的向前不断延伸。天渐渐的黑下来了,司机已经打开了车灯,可天边仍有一抹阳光迟迟不肯消失,将翻滚的云团映衬得奇形怪状。黑暗中,大家都已没有力气,或提不起精神再说什么了,一车人都在颠簸中静静的忍受着、期望着,直到远处终于出现了零零星星的灯光。苦日子就要到头了,人们的情绪似乎高涨起来了。但是,尽管车子跑得飞快,可那灯火却总也不见拉近,似乎永远也到不了了。
    大约10点钟,车子进城了。城里一片黑暗,只有路边的屋子,从窗户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路面仍是坑坑洼洼的。突然,车停了下来,到了。我们忍着满身的伤痛,艰难的从车上爬下来,按着司机的指点,在泥泞中,找到了那曲宾馆。这是那曲最好的旅游饭店,一星级,有标准客房,但没有热水,据服务员说,下个月才能有。由于只剩下一个五人间了,我被安排进了另一个房间,这里住了两个沈阳人,一个丹东人,他们是来开铜矿的。安顿下来以后,大家找了个四川小店,美美的吃了一顿。遗憾的是,扎西兄弟俩找不到了。在登记住宿的时候,他们要去另外找地方住,我们认为也许他们喜欢住藏民开的旅店,便通过江措告诉他们,让他们找好地方以后,过来大家一起吃饭,我们在这里等他们。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以后也没有再见到他们,甚至都没有留下他们的地址,只有扎西次楞用藏文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的他们兄弟俩的名字。这一直是我觉得非常遗憾的事,只有从路上给他们照的几张照片上,还能看到这两位可敬的朋友。
    1999年7月2日
    我们决定在那曲休整一天。贡赛宁波活佛的罗普寺就
2005-12-14 02:22:18  By: 西藏旅游  返回顶部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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