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之三十九：走进阿里
    
    漫长的人生之路，令你魂牵梦绕欲罢不能的地方时常不多。而在我的西行路上，阿里正是这样一个地方，她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如果我不能从这地球之巅的高原穿过，总觉得我的西行之路将逊色许多，我于心不忍，人生能有一次机会在世界屋脊之上孤身策马仗剑，仅想象这潇洒的写意，就足已令人陶醉。
    阿里，在许多人的印象中，是一个挂在天边的荒原。事实上，穿行在这荒原之上的都是藏族的老司机，如我辈初出茅芦者实在罕有其匹。
    但我几乎没有想象的时间，就一头撞了进去。
    从萨嘎出发整整六天，我一直穿行在800公里海拔4500米以上的阿里高原，219国道的路碑已在这高原失去踪影。如果车况良好，风行在这地球上最高的地方，自有一翻妙不可言的醉意。除了翻越一座座5000米以上的山口，除了涉水过河，以及让车子狂巅不止的石滩与土路，时常也在如飞机场般广阔的草原疯行，每当这时，我就越觉得这片高原的可爱与亲切。
    然而，去阿里的路真的不好惹。尽管我在萨嘎最后的补给站作了最充分的准备，一踏上阿里的旅途，却一切都变了样。水箱漏了，油箱漏了，最要命的是，后轮的钢板竟齐腰折断。这闷头一击，令我晕头转向。幸好已到帕羊，这日喀则最边远的区，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庄，有一位开东风车的司机兼作修车，他提议我找到区上唯一的一辆私人吉普，出价2000元，少一分也不卖——天啊！但要回到日喀则买一对钢板至少要十天，无奈之下，我只好吞下踏上阿里土地之前的第一枚苦果。
    接下去每天都坏车，少则三小时，多则六小时，我期待在荒原之上，茫茫苍苍几十公里不见人影、也不见牛羊，唯有狂风在山口呜呜响着，野兔和土鼠惊恐地逃逸而过。黄昏八九点的夕阳横扫过来，灼得脸生痛让人避无可避，我仿佛处在地的尽头，被抛弃在荒原。但希望总在我竭尽思念时出现，几乎藏族的每一位司机都是修车能手，否则他们也不敢在这荒原上信马。
    有一天黄昏，我正准备再一次露宿荒野，过来一位藏族司机，他说：“这里风大，前面有喝的有吃的。”我一阵兴奋竟一直跟过去，到深夜12点才找到一顶巨大的帐篷，这是藏族人开在荒原的客栈，里面已有几位司机在分享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几天吃压缩饼干喝冷水，一嗅这热羊肉的香味，我与他们一样，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一抓就啃。他们说：“你很象藏族的人嘛。”也许，除了我能谈笑渴饮酥油茶和手抓羊肉，还有这一头的长发一脸的胡子，以及干裂的嘴唇和被高原的阳光烤得黑不溜湫的皮肤，我差不多已经是标准的藏族，如果我的身材能更高大一点的话。
    终于到了巴嘎，看到西藏的第三个神湖——碧蓝碧蓝的玛旁雍错，静静地躺在神山岗仁波齐和纳木那尼峰之间。我一直无法想象，一个“不败之湖”（玛旁雍错藏语意为不败之湖）的样子，大唐高僧玄奘称之为“西天瑶池”倒觉得更形象些。湖边上风马旗猎猎，有几位老外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当我的“狂潮”在湖边巡礼时，我忽然想起有一部叫《洗澡》的电影，好象是僕存昕主演，故事说的是荒原上的一个村落，一个姑娘一生只有出嫁时洗一次澡，于是镜头的最后落在玛旁雍错，她好想到这圣湖里洗个痛快。事实上，玛旁雍错被藏传佛教视为佛祖赐与的能洗净人心灵上的贪、嗔、痴、怠、嫉五毒，据说许多信徒就到此，就用这“圣水”沐浴身心。这样想着，我不禁全身发痒。回想从日喀则出来，我已有二个星期没有洗澡了，但一摸身上竟还穿着羽绒服，不禁失望。也许，我依然是俗人一个，无心向佛，因此始终不敢用这冰冷的圣湖之水洗一次澡。
    不过，这神山圣湖很可能被我的风餐露宿感动，以至我远远地就看到岗仁波齐白色的圆冠，突起在灰色的群山中间，象一位至高无上的帝王，统领着岗底斯山脉上的群臣。不过海拔6656米的岗仁波齐，傲然站在绵绵无际的岗底斯中间，显得威风凛凛，难怪苯教认为它是诸天神的住处、世界的中心。我想，站在它对面海拔7694米的纳木那尼一定气愤不已，它雪白的尖顶处在喜马拉雅中间，远不如岗仁波齐出名。
    也许太容易看到岗仁波齐，也许被它白色的圆冠镇住，从几十公里外一直走到它的脚下，我竟忘了拍一张照。一住进岗底斯宾馆（其实说是宾馆太冠冕堂皇了一点，不过有一张床而已），就有一位穿红衣的喇嘛过来，问我明天去不去转山，说时间三天，他帮我背包兼作向导，只要二百元。我一脸苦笑，不仅我没时间，钱也让钢板吃掉了——顺便告诉大家，西藏没有工行，建行虽然有却没联网，只有中行的长城卡有用。
    不想第二天，直到我离天山脚下这个叫塔青的地方，岗仁波齐隐身在云雾之中再没有露出笑脸，于是我遗憾地觉得，我的眼睛比相机的镜头幸运，于是，突起在岗底斯之巅的白色巍峨的圆冠，仿佛是一个梦境，既清晰又模糊。但是，我在阿里的遗憾还不止此，到了巴尔兵站，终于看到三叉路口唯一的一块石碑路标写着：普兰、扎达、狮泉河。我只好把遗憾的目光从扎达的土林里收回，那里巍峨的古格王朝宫堡遗址150元的门票已令我望而生畏。
    气喘嘘嘘地爬过最后一个5100米的山口，向谷底飘去，一座现代建筑的城镇如海市蜃楼突然入目，啊，阿里，狮泉河！我还没有听过一个地区的名字叫起来如此亲切，如此气派，这世界屋脊之上一览无余的城镇，是如此温馨！
    蓬头垢面地扑向阿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找到驻扎在狮泉河的浙江平阳“大庆班”老乡借钱，但他们差不多被我吓着，其中一位说：“给我一百万，也不敢独自开这路，看你，人象猫一样。”但我却觉得，有如此一段路，面对今后人生的荣辱、困难和挫折，将会更加平静和坦然。
    8月25日于阿里之首府狮泉河，海拔4300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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