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出发

我是坐那种像破书架一样的长途汽车来拉萨的，车上有汉人藏人德国人以色列人和日本人。如果再细分的话，藏族司机2位，藏族导游1位，以色列游客1位，德国游客1位，日本游客11位，汉族游客3位：我和一对要去那木措的年轻男女大学生；汉族解放军战士3位，汉族军属5位；按照性别划分，女性6人：我和另一位女大学生及4位军属；不辨性别的汉族幼童军属1位；余下者均为男性。

上车的时候我瞥见了堆在架子床上的被子。我知道如果在尚未意识到它的价值时便对它加以评论，最迟到唐古拉山口的时候我就会自取其辱。于是我让自己装作没看见它介于白和黑之间的微妙色泽，反正深夜的温度足以杀死一切昆虫，哪怕它们与我一起遁入棉絮的最深处。

那两个西方人是益西领来的，他说他们要去拉萨与其他的同伴汇合。益西这次的导游工作只在格尔木和拉萨之间，一路上必须向这两位自称是业余作家和灵魂畅游者的赤毛怪介绍每一个兵站山口海拔湿度，讲解青藏铁路的施工概况，保证他们正常吃喝排泄并且最终顺利到达。益西怀疑他们是间谍，德国和以色列，恐怕不那么简单。可是他说其实无所谓，如果有什么麻烦上身，他就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投奔他在印度的舅舅。那个和尚服务于一个山谷里的临时政权，据说生活条件不错，每天还可以看CNN学英语。益西偷跑去过印度一回，找了家学校专门学英语。他一学就是一年半，现在随便甩出句英语就能让外国游客热泪盈眶然后掏出不少钱捐给失学儿童或者小庙侧殿里的保护神。可是当年他回国的时候碰上了点麻烦，听说是屁股被边防战士狠狠踢了几脚，腾云驾雾飞回了老家，攒的那点钱因为藏在袜子里最终得以建设家乡。

我隔壁床铺的日本男孩儿认识中南海香烟，他说这烟和柔和七星差不多，可价钱便宜得多。我说这跟你们柔和七星可不是一个概念，中南海是大众香烟，跟二锅头一样，从富商到捡破烂儿的老头谁都喜欢，在国宴上抽也不掉价。他耸了耸肩假装没听懂，蹭烟的希望大概也一并破灭了。

这群日本人穿戴象是一水儿的乞丐，裤子的边角磨成一缕一缕的，脚丫子脏得不得了。他们是从外蒙内蒙甘肃一路下来的，身上一股子羊肉味儿。我跟我的东瀛邻居说，到了拉萨千万要当心街上闲逛的野老虎，不过如果你穿着红色的衣服它们一般就不会吃你。他回了一句放心吧红衣服我们都带着呢，我当时就木在那儿了，真不知道是谁骗了谁。

从此以后我就很乖，装可爱谁还不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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