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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藏地--米古部落当代女王雅西

    米古部落当代女王雅西
     我们爬上村头,山泉从山涯里流来。眺望村落背面的山洼,茂林肥叶已染上了夕阳的殷红。石砌梯台从下到上,那是梯田,可以用手扶拖拉机耕作。梯台田畦里瓜藤上架,土豆上箱,花蕾绽开。在平缓的开阔地上,有南向、西向、东向的人字木屋二十余幢。木制引水沟槽架在空中,离地5米左右,弯弯拐拐,向南、向西、向东输送着泉水。牛羊还未回家。一群小孩在沟槽下喧闹。有裙裾摇曳的妇女在沟槽流泻的水池里打水。每幢木屋前有宽大的木栅,每个栏圈里都有三五奶牛贪恋夕阳,有猪崽在奔跑,有羊羔在嬉戏。一股牲口的屎尿味传来,我闻到了世外田园的清香。
     我很好奇,见到什么就问什么,首先是那些人字木屋。
     布林说:“这些木屋里住着干活的人,按照社会主义的概念,你称他们米古部落的奴隶或者农奴,或者米古公社社员,或者农场的工人,都行。他们是米古部落的奴隶的后裔,他们的祖父或父亲才是真正的米古奴隶。人字木屋里的人和过去不同了,有人身自由,如果不愿在米古干活,可以到其他地方用任何方式自由谋生。我的伯父嘎布统领米古时还是个少年,不久社会大变革来临,他明白旧有秩序一定会被打碎,为了稳住那些世世代代被拴在米古的人,于是给奴隶们建造了这些人字木屋。一幢木屋住一家或两家,他们有老婆、孩子,渐渐也有了自己的产业。现在,那些奶牛、猪、羊是他们私有的。山下的机场修建后,成立了米古‘农副公司’,由我六婶雅西当经理。在雅西的策划和强制下,米古人凭落后的工具修通了到机场的公路。”
     我们从两排木屋中间的石板路往上走,比较直,坡度平缓。又是两排有窗框的平房,看上去比人字木屋高级不了多少。这是布林婶婶们的居住区。
     布林说:“我伯父嘎布的妻子都是用钱买的。既然用钱买来的,当然可以卖给别人或者送给忠于主人的奴隶。我伯父一生总共买过六个老婆,没有卖过,只是把不太漂亮的二婶送给了老管家门巴人次旺。后来次旺带了二婶投奔上路瑜门巴宗本(宗本,县长。作者注)昂旺贡布去了。这是四十年前的事。我三婶在十年前去世,留下唯一的女儿布和功嫁去孟买,从未回过米古。到50的代初,印度继续向北推进,进驻梅楚卡•都登(即昂旺贡布的嘎朗央宗。作者注)、阿米吉刀、更仁一带,控制了整个仰桑河,伯父刚买时年16岁的四婶失踪,据传四婶嫁给了一个军官,伯父不敢去过问。原来,伯父又买了五婶,五婶生了一儿一女。伯父买六婶雅西时,大约60岁了。六婶是达额木最漂亮的少女,是亚西部落的人,到了米古,人们就以她的部落的美丽的名字称呼她,也叫“雅西”。雅西生了一个女儿,伯父嘎布给起名“布雅”。我们珞巴人父子联名,比如我祖父叫玛嘎,我伯父叫嘎布,伯父的儿子叫布奇,叫布林。“布雅”,即合父子联名,又有“雅西”的内容,这是米古史上的新创举。可见,伯父对他第六位妻子何等尊爱。伯父买了六婶不久,贯彻了依法惩办买卖女人和严禁一夫多妻的命令,于是给五婶和六婶每人修了一幢平房,并把近处的部分土地划归五婶和婶。从表面看,她们成了独立的门户。”
     啊,原来米古嘎氏在这半个多世纪中,经历了这么大的变化,荣辱兴衰,沧桑变异。这两幢平房,已经风雨剥蚀,冷冷清清,让人觉得肃杀凄凉。
     我又问:“你大婶的情况怎样?”
     “大婶是伯父嘎布刚当上米古首领时买来的,一直生活在他身边。现在和伯父一样,老了。大婶生了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本来很热闹,但全飞出山去了。老大布奇从出门求学起,已离家40余年。在这40年中,回米古探望亲友总共四次。大婶的三个姑娘由布奇供给读书,毕业后各奔东西,两个去了美国,一个去了意大利。本来伯父把希望寄托于布奇,决心培养他为米古酋长。然而布奇的一去不返对他是个毁灭性打击,让他明白了米古的末路已经来临。这,刺激了他强悍而冥顽的性格的变化,造就了他后半生与世无争的人生态度。所以,伯父对六婶的行动并不干涉,觉得六婶似乎是他的继承者,给他的晚年带来了光彩,因为米古部落在六婶的治理下,不但没有垮掉,而且继续壮大繁荣。大婶,因为占有了嘎氏的遗留,控制了家庭的贮存和收入,已十分满足,显得怡然自乐。”
     听了布林的一番介绍,我的热血早已沸腾了,很想立即见到当代的米古女王雅西。
     我说:“希望我们首先去拜望六婶。但是,在见到她之前,求你再专门谈谈她。”
     “我六婶雅西,现年三十有五,体态丰满,常着新款式珞巴裙,菩萨峨髻,大耳环,左右手腕上有多条手镯,白铜的脚环,走起路来锵锵有声。正是她,为米古人带来了利益,米古人服从她。特别是两个耕作队长,请示,汇报,拍她的马屁。这两个队长是农奴的后裔,他们的官不是伯父封的,是六婶让人字木屋里的人推举的贡觉巴(好头人)。”
     “啊,这是米古的政治改革!”我称赞说。
     “不,人字木屋的人也不那么明白。有人说,六婶常在山外跑,一回米古就和贡觉巴睡觉,上半夜进一个木屋,下半夜又进一个木屋。为这事,我在上次回米古时还问过布雅。布雅说,别听他们瞎胡说,妈妈很忙,一回米古就得听取耕作队的汇报和布置今后的任务。我去北京学习前还回来过,有些人说六婶嫁给了一个机场军官。运蔬菜去机场的米古人都亲眼看见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场面:在飞驰的小汽车里,一个军官搂住六婶的腰。军官搂住六婶的腰招摇过市,是怎么回事?我又问布雅,布雅哈哈大笑,说:‘这有什么奇怪?这是妈妈为米古公司联系业务时经常有的事。’不过,虽然六婶没有嫁人,但的确有那些事。”
     “啊?你知道?”我追问。
     “我的童年是在米古度过的。有一次我在‘南塔’(宫殿)里六婶的住处抱着刚会走路的布雅玩,听见里屋有声音,从门缝里亲眼看见一个大个子奴隶解下六婶的裙子,把光溜溜的六婶放在竹制地板上,然后……这件事,我没告诉任何人。那时的伯父喜怒无常,要是传到他耳里,不杀掉大个子才怪。”
     “嘎布酋长现在肯定听见了关于雅西的很多传言,发不发怒呢?”
     “要发怒,不过发怒的对象不是六婶而是传话的人。大婶曾把外面的流言蜚语讲给伯父听,伯父正在用餐,在一碗灵芝粥泼在大婶身上,从此大婶在大伯面前不再说六婶不好。”
     前面就是雅西家,布林再不能提到六婶,尽管人们不懂汉语。
    米古老酋长嘎布
     我和布林踏进了雅西的门,可是雅西不在家。
     布雅见了我们,惊讶了片刻,然后嘻嘻哈哈好亲热。她穿着白色绣边对口短褂,下着红色丝裙,长发披肩,好潇洒!我们还未在竹制地板上就坐,她便象鸟儿一样飞出了门。她向五婶家和全寨鸣喊:“布林——回来——哎!”
     很快,布雅屋里挤满了人。奇怪,都是女人,原来两个耕作队的男人和部分女人到东山管玉米去了。中耕,除草,放化肥,要七八天才能回米古。现在的米古是女儿国。在嘎布还年轻的时候,米古刀耕火种。嘎布决心把生产搞上去,用扩大刀耕火种面积和缩短砍山周期(三年一砍变成两年一砍)的方式增加粮食产量,可是把人累死了,产量没能增加多少。现在不砍山了,陡坡不种了,缓坡改梯,要中耕,要除草,要施肥,耕种面积缩小三分之二,粮食产量增加三倍。人们说,是雅西的好计策。
     按米古规矩,嘎氏子孙回部落,第一顿饭一定在嘎布老酋长的“南塔”里吃。我们在女人们的簇拥下,穿过“米古公房”,走向山洼深处嘎布的家。
     这是米古部落唯一的宫殿,已有一百多年历史。在嘎布上台时,大修过一次,就是现在的规模。几十根大圆木架底,上铺木块底盘。底盘上以大木为柱,支撑着两楼高的房架。顶层不住人,底盘上的一层才住人。在住人的底盘上,以竹片装隔成堂屋、卧室和厨房。地板和墙壁都是原竹片嵌成,呈各种花纹和图案。顶层上有人字木架,木架上盖着木板。底盘大约300平方米,可用面积超不过200平方,称作“宫”有些夸张。
     一群人上了楼梯,通过阳台。一个老人迎过来,他就是嘎布。他脸上的皱纹很深,眉毛浓黑,脑后的头发披在背和肩上,脑前的头发齐眉,一块白色的丝织品围裹上身,长及膝盖,袒露着左臂,腰系绣有图案的宽腰带。他的形象,不失为一个酋长。
     客厅的楼面上铺着兽皮,嘎布坐在楼门正对的右边,那是男主人席;楼门正对的左边是女主人席,坐着大婶;楼门正对右侧是客人席,坐着我和布林;左侧陪客席,坐了五婶(看上去五婶不到四十岁);背向楼门一方为晚辈席,坐着布雅和五婶的一儿一女。看上去五婶和她的儿女好像姐姐和弟妹,我用汉语小声问布林,布林说,伯父买五婶时,五婶不到14岁,她和孩子们的岁数相差不大。五婶的儿子在阿萨姆做木材生意,是个不大的老板。
     女厨工首先把一个大竹盘放在竹桌的中央,竹盘里盛的是专门招待贵客的十多只大烤鼠,大家用手撕着吃。五婶用勺子把各色山果送到我和布林的竹盘里。我小心地吃着,涩的、酸的、甜的都有,但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伺候我们的人在每人的盘里和公共的菜盘里都放上削光的竹片,我立即明白这玩意儿的用途相当于我们的筷子或者西方的刀叉,而且公共的与个人的不能相混。在男宾的方位上摆着雕花竹节酒杯,杯里盛满了玉米酒。竹节酒杯旁边还放酒里,一面喝一面调匀。这时,又上了许多菜,牛肉、羊肉、猪肉,烤的、炖的,有汁汤的、无汁汤的,摆到了大竹桌的边沿。
     几节子蜜酒过去,老酋长讲起了往日的仰桑河。那已经是近百年的事了——
     波密王占领了地东,建立了门巴人的宗。后来,波密王继续南下占领仰桑河,又建立珞巴人的宗,就是嘎朗央宗。嘎朗央宗第一任宗本是藏族人,叫居美;第二任宗本是门巴人,叫索达;此后的宗本是西妞、阿尼、阿当、果里、许里、伊杨等,全是珞巴人。嘎布的父亲桑嘎曾跟随宗本伊杨翻金珠拉山朝觐过波密王,波密王还赠送了伊杨一件氆氇袍。拉萨噶厦的军队打败了波密王,波密王退到仰桑河,嘎布的父亲奉达额木大酋长的命护送波密王索朗旺杰南逃,再没有回到米古。部落不能无主,嘎布很小就接替了父亲的酋长职位,成为米古部落当代,也许是最末一代首领。嘎布认为,他的前半生为米古的昌盛鞠躬尽粹。后来对大儿子的出走想不通,对儿女们的陆续出走更想不通。他说,他们是仰桑河的水,源于达额木,却流去了远方。说到这里,老酋长不觉老泪纵横。
     他一仰脖子一口气喝干了一节子酒。他已经醉了。
     嘎布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月。据他刚才的回忆,他父亲随波密王索朗旺杰南逃,应该是公元1928年。那时他已当上了米古酋长,算起来现在至少也有75岁。
     在大厅的中央已挂上汽灯,照得四壁的竹制纹图反光。嘎布和大婶的情绪不佳,低着头,似乎在哀悼旧米古的失去。
     汽灯一个劲地咝咝响。
     布林打破沉默,向伯父哇啦一阵。老酋长又活跃起来,布林继续为我翻译着嘎布的话:“好在我为米古人修了人字木屋,好在我把土地和房屋分给了金丫(四婶)和雅西,好在现在有雅西顶着,还有两百多号人围着我。米古没有衰落,仍在继续兴旺发达,我升天时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呢?”
    老酋长弹起比斯巴(仿佛藏族人的扎年琴),布雅跳起了迎客舞。老酋长唱道:
    
    远方的客人,啊拉,别再奔波
    嘎布的南塔,啊拉,可避风雨
    米古的朋友,啊拉,请你住下
    ……
    
     嘎布酋长的心酸与盛情,让我流泪了!
    
2005-12-14 03:01:38  By: 西藏旅游  返回顶部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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