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1年8月13日—14日凌晨 青海格尔木——西藏拉萨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在网上认识的三个驴友，我们约好今天在格尔木大会师，同走青藏线。他们仨从广州飞西宁，游了青海湖再到格尔木与我汇合。
    
    下午三点，手机收到短信息：还不下来接我们？
    
    呵呵，到了，是的，我一阵烟地冲下了楼梯。在西部辣辣的阳光街头我看到了三个未来十几天将与之生死与共、同甘共苦的伙伴——
    
    阿晋，男，75年，我在网上的直接联系人，来自广东中山（我们四个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来自“山”的地方，或许这也是缘份吧），公务员，正直、严谨、有责任感，计划周详，我们青藏行的日程就是他苦心做的，还做了几套方案，包括高山反应的相应对策，这一点其实仅仅差点在他身上实施。他是个令人放心的人。
    
    阿和，男，74年，阿晋的同学兼同事，同样来自广东中山，公务员，一个帅气、善良、幽默的好男孩，一路上大小事他都关照细致。普通话水平极高，把“人家”讲成“人渣”，把“超车”讲成“敲车”，多为他的保留节目。他长得瘦瘦，身体却很棒，唯一一个跟我一样没有高山反应的同志！
    
    小明，女，77年，广东佛山，公司职员，长得小小巧巧的温柔女孩，是个脾气很好的小妹妹。坚强独立，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我和她有一共同爱好：爱笑。这一“优点”竟被两男孩认为是犯毛病！后来想想其实我们也确实有些夸张，可以在男生睡觉了的情况下半夜三更的互相对着笑上一两个小时，第二醒来还接着笑……此后只要我们一笑，他们便会只说一句“又来了！”然后还是拿我们——没辙！ 或许是缘份，或许是一种注定，没有生疏，没有隔阂，我们一见如故！
    
    四个脑袋十二只眼睛（有两人架着眼镜）凑到了一起，反复商量着我们应该包车还是坐班车。大家手里都捏着写满众多电话号码的纸条，打着电话联系着车辆。
    
    晚上十二点，昏昏欲睡的我们终于确定下来：包车去！
    
    近1点钟，钟师傅（我们的司机）一句“明天走不如现在连夜出发”我们便重新打包行礼，追着星星走上了圣洁之旅。
    
    （1）一上昆仑山口
    
    出城了，我们的白色捷达车和来往的车辆在黑夜里鱼贯而行。灯火是远行的旅人相互的慰藉。世界屋脊上的青藏线并不寂寞，从青海入藏或是由西藏入青的大货车以及如我们一般的“朝圣者”的车辆比想象中密集。没有灯火的时候就中剩下黑。只见路中一条白色虚线，我们知道它会带我们去拉萨。
    
    由于我们的钟师傅是连夜从西宁开车到格尔木的，我们担心他（同时也担心自己）的安危于是一致决定由阿和开车换司机休息一下。我们的阿和师傅技术高超，我们都在平稳中睡着了。
    
    3点左右，只听阿和大声地叫起来：“昆仑山口！昆仑山口到了！！！”我们呼地全睁开了眼睛，果然在车灯照耀下“昆仑山口”的石碑在公路右侧高高地耸立着。“呀，天还黑的！不管了，照相加闪光吧！”我们呼啦啦正准备往下冲时，却听到了一个自出发以来最为恐怖的声音“到昆仑山口了？啊~~~~我们还没加油呢！”这个恐怖的声音来自我们早已因太困睡着的钟师傅。
    
    #%￥…%%—#…*%￥#·*当场我们全体晕倒。
    
    “不会吧！！！”我们这时已离开格尔木差不多160公里了呢！要返回？！
    
    到目前为止，我们四人无一人有不舒服，本是很好的兆头，但是我们努力坚持了这么久现在有人告诉我们是白费？！但钟师傅说前面最近的加油点在沱沱河，而我们所剩的一点点油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的。没办法，只好返回了。
    
    车在平均海拨3、4千米的高原上默默回头。
    
    没想到麻烦事还在后面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路边的加油站，可是由于兵站实行了灯火管制，加油站的人告诉我们没有电加不了油，而电得等到早上7点才有。可现在才是凌晨4点左右！车外气温已降到零下，风能直吹进骨头里。
    
    天啊！那我们这一夜不是白费了！？还是争取一下吧，于是我们反复地在兵站、加油站之间往返，希望能敲开兵站的大门，让兵哥哥们给我们些电。可是，一切只是白费。兵站内无声无息的。
    
    司机只好把车停在兵站门口，让大家睡觉，可我睡不着。夜行的车灯象流星似的不时在车窗上闪过，我脑海中又随之翻过一页页画卷。广袤的草原，峻峙的雪山，幽深的峡谷，冰峰间依稀可见的藏式毡帐、土族庄廓、回族曷院、撒拉村寨，还有那当年文成公主在唐蕃古道上微吟的联歌声，波斯商人在丝绸路上轻敲的驼队铜铃，西王母在巍巍昆仑山、莽莽江河源创下的远古伟业，白素贞为盗仙草在世界屋脊上演的大悲大喜的古剧，更有藏民无止境地沿途磕长头，五体投地的膜拜，与天地融汇，与万物相逆……一种悲壮的情绪油然而生。能在这无人区生存的人，都是真正大写的“人”。
    
    长夜过后，曙光在前，车中渐亮，我发现不止我一人度过的是不眠之夜，大家都在彻夜读秒，在高原反应中“煎熬”。我们迎着寒冷的北风走出汽车，迎候可可西里的新的一轮太阳。
    
    折腾了一晚，我们终于在天边已见鱼肚白的时候加上了油。
    
    7：05，太阳倏然升起，美丽的高原远山冲出黑幕……
    　　
    而这时，可能是一夜的劳累，加上没休息好，小明和阿晋已开始表现出高山反应征兆：小明头痛，阿晋似乎被冻着了有些感冒。他一动不动地靠在车窗上，面色苍白，眼皮半睁半闭，我们以为他快……听着他虚弱地发出一些声音：“你们先去吧……我，我回格尔木……休息好了再去。”那怎么行！说好了同甘共苦嘛！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们试图让他吃药看看能不能坚持，但阿晋一脸严肃，把“珍惜生命”表现得淋漓尽致：“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回去！”我们的钟师傅在一边急得不行“没事的！我拉过多少人了，有反应的是正常的！没反应才不正常呢！你看他们俩（指我和阿和），别看他们现在没事人一样，一会儿可能更厉害呢！你这样的，根本就没事！相信我吧！”可我们谁敢相信他？何况他那样一说，我更恐惧了，猛灌着葡萄糖和高原药，而那句“没反应才不正常”让我担惊受怕了一路！
    　　
    在他们的坚持下，司机只好把车开到路边一家高原病医院，两病号歪歪倒倒地进去了一会儿便生龙活虎地出来了！原来医生给他们开了几盒高原药，又给了些精神安慰剂：“没事的。这种反应是正常的。”看来医生的话要比司机的话更让人放心，看看那两人的反映就知道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7：45，我们再次驶上了青藏公路。那条不悔的路。
    
    
    （2）二过昆仑山口——真正的青藏线
    
    
    在青藏公路以来，唐古拉山脉以北便是可可西里无人区，我们车此时便经过这片地域。青藏高原的美是不可抵御的。一切都以纯粹的方式存在着，汩汩而下的细流充溢着生命最初的感动。红褐土地攀附着最质朴的绿色。住白色帐篷的是藏族人，忠诚可靠的是牧羊犬，羊群如雪，云是家乡。前几日的雨水化成一片片碎玉，每一泓积水都盛着一片天，不知谁说过：我们生命的第一颗种子就是万年前天空最动情的泪水。是的，眼前的一切带给我们的只有感动。
    
    9：30左右，我们在刺眼的阳光下第二次见到了那块“昆仑山口”石碑。我们又来了！昆仑山口，海拔４７６７米，是过格尔木后翻越的第一个山口，四周光秃秃的，没有草、也没有树，只有远处的一些积雪。天地间一片宁静，头顶的天空蓝得让人心醉。我们纷纷下车留下青藏线上第一张影像。
    　　
    石碑右侧有一块修得非常庄严的墓碑，走近一看原来是“反盗猎卫士”索南达杰纪念碑。它巍巍屹立在青藏公路，在昆仑山口，向过往者讲述着一个英雄传奇、悲壮的经历。身为治多县的县委书记，他视环保为生命，创建西部工委（就是后来的“野牦牛队”），身先士卒，带队与盗猎分子作战，直至英勇牺牲时仍保持着射击的动作。如今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自然保护站成了反盗猎卫士的坚固堡垒，以他名字命名的反盗猎行动一次又一次告捷并令盗猎团伙闻风丧胆。我和阿和走近墓碑向着英雄深深地鞠了三躬，表达我们对英雄的无比敬仰与对反盗猎行动的全力支援。
    　　
    过了昆仑山口，继续前行。
    　　
    不远突然有几只藏羚羊悠然漫步。这让车上的我们狂喜不已，那一刻目光所及像童话一般，我们的生命在此时与它们出现交汇点，只一次。但它来的意义却非凡异常，它不仅是我们在青藏线上所见的第一个生命物种，还有它悠闲的姿态又正好证明了它们生活的安宁平和，看来索南达杰英雄在天也会安心了。我们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一美丽的生灵一生平安。
    　　
    中午，我们到达长江第一源沱沱河。在我们目力所及的地方是细细的一带远山，云也在顶上一动不动。在蓝色河水与褐色河床无边无际的前景下，那里就仿佛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我想在那远山的南面不远的地方就该是孕育了长江的各拉丹冬雪峰了吧。那是我们永远都不能到达的地方。但是对于从北京从广东到达了这里的人来说，此时此刻长江源头真是近在咫尺。
    
    车在无人区一路狂奔。
    
    从风档玻璃我们看到远远的雪山之颠。那刺目的雪色让疲惫不堪的我们顿时兴奋不已——那是唐山拉万年不化的积雪，是神山的白色衣裳！车速明显提升，向雪山狂奔。
    
    当初打算到西藏的时候，想的最多的不是西藏的天与庙，而是自己的身体会在高原上有什么样的反应。当我看到“唐古拉山口海拔5231米”的石碑时，我质问自己：“你为什么还没有高原反应？”这里已是青藏公路海拔最高的地方了呀！可我依然没有任何不适。反有点兴奋，所以几乎是蹦蹦跳跳地下了车，在唐古拉山口变换着各种姿势照相。
    　　
    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我听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尖锐的声音，从一边滑向了另一边，然后我就看到了一个黑黑的小精灵，头上长着刺跳跃着从我眼前飞了过去。精灵？！不可能呀！盯神一看原来是一个藏族小孩，可能长得过于娇小，皮肤又黑可能还没洗过澡以至头发都被风吹来竖起来了，所以被我错认了。而那一声尖叫也来自于她。大概是看到我们停车高兴的吧。接下来我们见到了他们大大小小的牧人一家。而我们因为走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人，而且是真正的藏族人也是异常地兴奋，大伙纷纷把自己准备的各种小礼物都搬了出来，铅笔、小橡皮、硬币、大白兔奶糖……你快乐，所以我快乐，当我看到孩子们快乐的神情的时候深切地感受到这句话的意义。是的，这一刻我真的很快乐，源自于他们的快乐。
    
    唐古拉山口有好几座标志性建筑：公路的西侧是新树立起来的兰西拉光缆工程纪念碑，东侧就是那座有名的解放军战士雕像（我还一直以为是雷锋，呵呵）他的身上披着经幡，我对他说：“很高兴终于亲眼见到你本人了”。
    　　
    蓝天离我们是如此之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某个在天堂里行走的人的脚踝。视野里只有我们这一辆车，公路两侧是开阔的平地，唐古拉山在远远的地方绵延起伏。也许是山离我们太远，也许是因为这里海拔已然很高，唐古拉山看起来并不高大，但是在逆光中，黑色的山体覆盖着白雪，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威严。
    
    过了唐古拉山便正式进入了西藏境内。眼前很快就出现了绿草与河水。从海拔4800米的安多，到海拔4500米的那曲，再到海拔4200米的当雄，一路上人的情绪也随着海拔降低而高涨起来。已经到羌塘草原了。草原还是那样的草原，目力所及全是绿绒垫子，没有树，地势平缓的起伏着，完整地接下大片大片云的暗影。草原边际上的雪山由于没有尺度感，看起来都很近。网上朋友们所说的青藏线上一边是牦牛一边是羚羊的美丽景象我们也亲身感受到。“阿妈拉说牛羊满山坡，那是因为菩萨保佑的……”
    
    阿晋一路几乎和在加油站的情况一样——高山反应没有加重也没有减轻，一直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而小明情况不太好，她从嗜睡到发烧，看着她昏睡不醒红扑扑的脸我们开始担心起来，此时离拉萨还有至少五六个小时，如果不及时治疗情况怕更糟。于是我们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安多小镇上，找了一家街头医院。我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体力有也有透支，虽然高山反应没有但人也很虚弱，不知是不是缺氧，反应也慢了起来。小明得打一剂退烧针，我当时看到医生拿了一支像打牛一样的大针筒过去，我也没啥反应只是象征性地想了一下：“这么大针筒，真恐怖！不知打谁呢！”其实当时在医院的只有我们一行人在就医！！
    
    小明在恐怖的针头折磨下形势有了好转，我们也再次向拉萨出发。
    
    阳光在一小时前还刺得我们睁不开眼，而现在它已经开始收敛光芒，只剩下天空海一样的颜色。车到那曲赶上这个小县城修路，我们的车不得不绕道开上草原，而那些长途班车只得望着我们的绝尘而去兴叹不已了——此时我们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当初决定包车时的英明！要知道后来我们在拉萨遇到一人他在青藏线上居然走了三天两夜！原因就是他坐的是班车。仅在那曲都堵了八个小时！
    　　
    光线越来越快地暗下去，天上的云彩还来不及变换队形与姿态就由纯白色变为铅灰深蓝色，最后沉浸到天边青蓝的天空中去了。而阳光还未完全退下，一片片红从蓝色的云边缘映出，壮丽的火烧云烧红了天边。一会儿，阳光散尽，无数的星星就会来替换舞弄了一个白天的云彩，作这寂静荒原上的风景。
    　　
    夜开始了，我们还在路上。
    
    车走到离当雄镇还有20公里的地方遇上了五条断河。由于山洪，加上前面的桥在施工中，尚不能使用，洪水暴涨，把好好的公路冲出了五条河来，几乎所有的小车都不能涉水过河了。我们的车底盘很低，不能载着人过河，无奈只好下车，让空车先过去，而我们就站在荒山野地里等待后面来的大卡车请求搭车过河。
    　　
    夜里10点多，我们打着手电站在有狼群出没的地方。有生以来，这是第一遭！
    　　
    这一夜第一次在荒野中看到了青藏高原的夜空。那里一片星光灿烂，一层层，密不透风而又诱惑十足的样子。星星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地满布在我的视野之内，看起来不像是夜空中点缀着星星，倒好象是黑色的夜幕在银色的星星中一点点渗透出来。夜空前所未有地压在我的头上，从来没这么靠近过天空。小时候，城里空气污染还不那么严重，灯光也不那么绚烂，天上有许多的星星，夏天时候，我会坐在凉椅上望着满天的星星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可现在城市上空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在西藏的星空面前，忽然有点理解西藏的人们为什么会对那么多自然的山水敬若神灵了。人在那么一下子逼压下来的自然面前除了感到渺小、无助和恐惧，除了用一些精神上的、非物质的办法去化解外，好像很难会有其它什么方法了。
    　　
    我们在野地里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辆大车，在获许搭车以后我第一个爬上车，卡车非常高大是我平时所没见过的，我们得先爬上轮子再爬上车厢，当我快翻进车厢时我被里面的情景惊呆了：我们原本以为的一车货物，原来竟是横七竖八地睡了一车的藏民！我根本就没有落脚之地！这时我面前忽地坐起来一个小伙子，汉语并不太灵光，但他非常直接地表达着他的意思：这里这里！他指着自己的枕头（如果是枕头的话，其实是很脏的棉被），我犹豫了，对于他来讲可是后面很长一段路需要的枕头呀！我这一脚稀泥怎么能踏上去？！“这里这里！”他一个劲地说着，见我没动静干脆伸手把我的脚给抬了进去直接放在了他的枕头上！感动、感激、抱歉、内疚各种情绪充溢着我，我有些不知所措。阿晋和阿和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于是我们三个陌生的外族人半夜三更地爬进了一群善良的藏族朋友的车厢里。
    　　
    就这样，卡车在黑暗中开进了河里，河里的石头让我们晃得不亦乐乎，我们坐在黑暗中，身不由己的颠簸滋味让我有点儿想跳下车去，让自己的双腿做一回主。我的尖叫换来了一车厢的人纷纷坐起来给我们让位子，当时的那种感动我想我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只能记在心中了。一阵轰鸣和剧烈的晃动之后，我们安全地登上了彼岸。就这样，我们下车、搭车、下车、搭车安全地过了五条河。
    　　
    在两个小时之后，12：00路牌出现了“拉萨”，车内响起了兴奋地欢呼声！我们驶进了拉萨的标志性道路“通天路”。路边葱郁的树整齐地排列在大路的两旁，一眼望不到尽头。很快，我们进入了灯火辉煌的城市。
    　　
    拉萨，一次最久远的乡愁，铺展在眼前。我们终于来了！
    
    “那就是布达拉宫。”钟师傅平静地指了一下左侧，却再次引来了车内的欢呼声！这么快，我们刚刚进城，而就在这匆匆一瞥之中，布达拉宫已在我们的车子前一闪而过，它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态，坐落在一大堆与内地中小县城没什么差异的两三层现代化房屋的环抱之中。他的出现有些让我们毫无准备，措手不及。
    　　
    神圣的布达拉宫在夜色中给了我们一眸惊艳。
    　　
    敲开位于北京路的八朗学大门，现在最渴望的是——好好睡一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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