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两万里：繁星阿里（十二）——古格断章
    
    2002年9月27日
    
    出发去古格王朝遗址时，天还没亮。路旁的土林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显得格外狰狞，车灯如同两柄挥舞的利剑，周围的景物在灯光里象放电影般迅速闪回，然后同样迅速地归于黑暗。
    
    古格遗址究竟有何魔力？吸引着无数人不远千里而来，为它迷惑、为它倾倒、为它叹息、为它感伤。
    
    也许只有面对遗址，人们才能更深刻地体会到历史的残酷和凄凉。紫禁城埋葬了三百年二十四位皇帝的生命与梦想，却只看到殿宇轩昂；颐和园剥夺了北洋水师复兴的希望，却只看到山色湖光；只有满目疮痍的圆明园，如同一滴屈辱的眼泪，缓缓滑过近代中国伤痕累累的面庞。
    
    在遥远的高原，俺赶着去一个同样掩埋了灿烂文明的地方。
    
    车过扎布让宗的时候，天已蒙蒙亮，可以看清小学校园里空荡荡的黄土操场，边上站着几棵枝叶稀少的白杨。
    
    终于，曾无数次在照片里看到过的影像，真实地屹立在俺面前，带着粗糙的质感。错落有致的土壁依山延展，托举起城堡顶端红色、白色的宫墙，两侧拱卫着的是层层迭迭的土林，同样层层迭迭的土林与遗址隔河相望。土林怀抱中的古格，内敛而忧伤。
    
    太阳出来了。温暖的光线自山顶缓缓向下流淌，土黄色的城堡此时金子般辉煌；快门频响，能否留住这一刻的安祥；湛蓝的天空丢失了鸟儿的翅膀，找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迎接朝阳时的古格，沉默却倔强。
    
    我们随着古格看门人拾阶而上，他一一打开沉睡的殿堂。遍布每一寸墙体的壁画扑面而来，忽儿是宠辱不惊的佛祖，忽儿是身姿曼妙的度母，忽儿是引车卖浆的平民百姓，忽儿是青面獠牙的护法明王。浓重的色彩、夸张的表情强烈地冲击着我，那是古格残缺不全的、却令人窒息的辉煌。
    
    离开众人，俺独自在迷宫般的城堡内徜徉；低头钻进曲折阴暗的巷道，在冬宫尽头邂逅亮光；置身古格绝顶，高高低低、似曾相识的断壁残墙，让俺找不到出口的方向。上溯千年，这里也许曾走过法王益西沃，走过尊者阿底峡；走过提篮采买的主妇，走过梦笔生花的画匠；走过守城的英勇武士，走过请降的古格国王……
    
    俺相信，在最后时刻，国王是受了佛的感召，为臣民免遭涂炭，才放弃了抵抗。听，檐下那已经等待了三个多世纪的铜铃，还在为他未归的灵魂轻轻鸣唱。
    
    御敌卵石今犹在，何处觅沙场？戍卒尸骨仍未寒，归宿在何方？俱往矣！没有了鸡犬相闻家长里短，没有了安居乐业鸟语花香，没有了僧侣颂经抑扬顿挫，没有了妇人往来环珮叮铛。古格历史被三百年前的刀光剑影斩断，古格文明陨落于玉石同焚的悲壮灭亡。
    
    如今的古格是历史学家的猜测，是考古学家的课堂，是摄影者的模特，是旅游者的梦想，却永远不复古格人曾经的家乡。
    
    古格已死，古格没有轮回！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或昨是而今非？
    
    
    梨花香雨
    2003年5月28日
    （照片：阴阳之隔——2002年9月27日晨摄于扎达县古格王朝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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