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
    
    这司机长得十分个性，可谓鬼斧神工———— 一个寿星老仙似的大额头，卷曲稀疏的头发腻在头顶，麒麟鼻，铜铃眼，面孔中间整个的往下凹，好像有人把他的额头和下巴使劲对折过一样。
    
    第一次见他，是在尼泊尔领事馆门前。
    
    那天下着雨，我和小雨去取签证。早了，没开门，抱着膝盖坐在水泥地上冻得发抖。一个小伙子过来过来问我们要不要包车，这麒麟鼻就跟在后面。
    
    小伙子个子不高，样子有些像谢霆锋，只是比例缩水许多。
    
    幸好留下了“缩水谢霆锋”的名片，两天后从那木措回来，死活找不到一同包车的人。打电话给“缩水谢霆锋”，他马上说没有问题，我们只要每人交300元就行，其余的乘客他可以自己凑齐。
    
    松了一口大气,提出要见见司机。
    
    “缩水谢霆锋”信誓旦旦的说：“放心好了，车和司机都包满意。司机是我哥哥，开了二十多年的车，技术好得很！他前天去了那木措，昨天又到樟木，我今天还没看见他呢。可能过会就回来了。他对路熟得很，技术绝对过关，你们一路只管打瞌睡！”
    
    车定在7月11日凌晨2点.我们奇怪为何时间这样早,“缩水谢霆锋”说：“路太远。走早一点的好，从来都是这个时间。哎呀，你们放心嘛，莫得问题的！”
    
    反正定下了，不走也走，我和小雨赶紧回旅店打包。
    
    退了房，晚上赖在猪头的房间里，只等两点钟走人。
    
    小雨打呵欠，困了，想睡。
    
    “万不能关灯啊！”猪头大惊失色道：“你们可不能坏了俺的名声。”
    
    实在是一个不识相的家伙，两个美女好意陪他到深夜，他还推三阻四。
    
    凌晨2点，手机响了。推开窗一看，那辆旧不啦叽的土黄色越野车在下面等着我们。
    
    下楼，下楼。猪头很激动地扛着我俩的大包往楼下冲，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拉开门就往车里面丢包包。
    
    “这里，这里！”抬头一看，“缩水谢霆锋”趴在车顶行李架上挥手。
    
    “不要！”我大叫：“天要下雨的，弄湿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他保证：“有防水油布嘛，一点都不会湿。”
    
    我只好急急的把防雨罩拉出来，死死把包罩住，但也只能管得住半面。小雨犹犹豫豫的把包递上去——她没有防雨罩。
    
    “缩水谢霆锋”从车顶上下来，钻进后厢里面。咦，后厢里面什么都没有放嘛，为啥不让俺们放包包？
    
    车开了，就着昏暗的光线看司机的脸，他的侧面，尽显高低坑洼之本色，景象及其壮观。我大吃一惊！就是上次跟在“缩水谢霆锋”后面的那个凹脸嘛！
    
    车在拉萨城里面东绕西转，就是不出城。心里悬吊吊的，“可别把咱俩卖了啊！”我提心吊胆的悄悄对小雨说。
    
    没有被卖掉，车上反而多了好几个人，原来他们是去接其他的乘客。
    
    四个五大三粗的藏族大汉，一个中年的女人，我和小雨，加上“缩水谢霆锋”，凹面司机——一辆普普通通的越野车塞了9个人！前座、后座、后厢都被塞得满当当的，还不算后面几个人中间挤得死死的行李，和车顶上堆得高高的包裹们。
    
    终于明白为什么“缩水谢霆锋”说自己去凑齐其他乘客时那么快活而有把握的语气了——他简直赚到要翻了嘛！
    
    凹脸把车灯打得雪亮，冲进被乌云闭了月亮的浓浓黑暗中。
    
    伸出手去碰车窗，玻璃冷得像冰。车门的下方不知哪里有一处看不见的小洞，风一丝丝灌进来，又细又劲，穿过裤管。只一会儿，我的膝盖就麻木了。有没有搞错，这是7月哪，夏天哪！脱掉风衣去护腿，身上又冷起来了。
    
    小雨吹不到风，睡得很香。
    
    这只死猪，上车就能睡。过会一定换她到门边来受这份死罪，吹吹这杀千刀的风。
    
    睡不着，又冷，我开始胡思乱想。
    
    妈的，很上当。我很受伤！挤了这么多人，超载嘛，违规！最好让警察抓住，罚款！然后把其他人赶下去，罚他免费把我俩送到樟木，哈！
    
    怪不得走得这么早，分明是在躲警察。光看看顶上那些高得不一般的包包，更不要说载了这么多的人罗！
    
    不知道有没有疲劳驾驶，还说前天去的那木措，昨天又到樟木……
    
    我的心里忽然一阵发冷——天啊，那木措打个来回怎么也得要一天吧！昨天又去樟木，20小时的车程；今天刚从樟木回来，凌晨又走！
    
    他有没有睡过觉？！？！
    
    我头皮一下就炸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凹脸。
    
    只见凹脸的眉毛恶狠狠的皱在额前，两支鼓鼓的眼睛杀气腾腾的瞪着路面，眼珠凸得好似要往外面掉。
    
    我松了一口气，觉得他还可以，有些精神。
    
    过一会，我不放心，又去看他。还是那副表情，不对！！再细瞧——虽然凝眉鼓眼，但神情涣散，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莫非有人会睁着眼睛睡觉？就像三国里的张飞一样？!
    
    这个司机？
    
    “师傅。”我喊了一声。不理我。
    
    “师傅！！”再大声一点，他猛地看我一眼，眨眨眼睛。
    
    “小女子，什么事情？”
    
    “我——”还会有什么事情，你千万不要睡着了哦！但是，要怎么讲呢？想一想，我说：“师傅，放首歌来听好不好？”
    
    “你想听歌啊！我早就想放了，提提神。”他很是高兴，赶紧找磁带：“就是看见他们都在睡觉，不敢太吵。”
    
    他们睡不成没有关系，你睡着了大家就惨了。想归想，还是没有讲出来，我看一眼死猪般的小雨，恶声恶气的笑道：“俺就是喜欢听歌。师傅，开大声些！”
    
    呆子还在睡，我在救大家的命啊！
    
    音乐响起来了，凹脸快活的跟着唱。见他的精神好了些，我放下心来，也扯着嗓子跟着嚎叫。我才不管会不会唱，得给凹脸提提劲，监督他一直唱下去，免得人仰车翻。
    
    要睡的依然还在睡，亏他们这么吵还睡得着。
    
    坐在副驾的位子上，我半点不敢马虎，死盯路面，开玩笑——这个座位就设在鬼门关上，俺可是很惜命的哦！
    
    窗外沉沉的黑。
    
    妈的，腿上冷死了。
    
    “小女子。”凹脸说：“你有没有带红牛啊？”
    
    “红牛？”我哪里有红牛？早知道你这样困，就给你买一整箱了。“我没有红牛。师傅，你抽烟嘛！”我伸手再把音乐开大一点。
    
    “那算了。”他打个哈欠，继续死睁着眼睛。我的老天爷！
    
    “师傅。”知道自己很烦，但可千万不能豁出自个的性命不管：“我说师傅啊，干脆，我们在路边上困一觉算了。”
    
    “困一觉啊？”他有些动心。
    
    “反正都开了两个小时了，早出城了。”我看看他，干脆说白一点：“就是天亮了也不会有警察罗！或者，你睡两个钟头再开，6点过，天还是没有亮嘛。”
    
    “小女子，你——”凹脸迟疑的看看我，再看看前面，“那，我就打个瞌睡嘛。”
    
    找个不是转角的路边停下车，凹脸几乎立刻就睡着了。一车人沉沉静静的，只剩我紧张后突然松弛下来，有些无所适从的兀自清醒着。
    
    月亮不知何时钻了出来。停了车不走，光线却好了许多，路面白白的在月光下亮着。
    
    没有了那股细细的刺骨寒风,慢慢暖和过来，渐渐想睡了。
    
    睡着了。
    
    “死人，快看那太阳。”小雨鬼叫八叫的掀我。娘的，受了一夜的活罪，她倒好睡，我好不容易困一会就被吵醒，我简直要打人了。
    
    那太阳——
    
    我们的车稳稳的奔驰在铺满金色晨光的路上，远山慢慢靠近，太阳在变幻莫测的斑斓云层中吐露万丈霞光。
    
    好一个高原的早晨。
    
    我满意的看着凹脸在旁边精神抖擞的开车。摇下车窗，冰冷的空气刺鼻的新鲜。深深吸一口——刺激的打了一个痛快的大喷嚏！
    
    还有十多个小时要混咧，我在晨光中继续舒服的闭起了眼睛，仍他一路颠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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